夜，黏得发腻，黏得钻心入骨，黏到让人难以呼吸。

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温小眠第一次有着这么多的抱怨，对西西肆无忌惮地发火。

也许，是心底的苦闷压抑了太长的时间，亟需发泄。比如多年前妈妈的突然去世，爸爸的冷漠离开，现在又是小姨，瞬间而至的灾祸。

一个个亲近的人似乎都在发生着某些意外和巨变。

她突然开始恐慌，对于生存的不安感弥漫，而与她最亲近的西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她情绪的突破口。

温小眠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已经习惯了西西的存在。她的心里下意识地觉得，不管怎么样，西西都会在自己身边，不会离开。

看着温小眠轻垂的眼帘下，满溢的不安，西西轻拍着她的的肩膀：“眠眠，你放心吧！”

“放心！放心！你让我怎么放心？”

夏夜的黏腻卷得温小眠心烦意乱，“你都知道，却不告诉我！有时候想想，你对我而言，真是陌生！从十岁开始，你就在我身边，知道我的一切。可是，关于你的一切，你又何曾与我分享。”

温小眠的悲伤，西西看在眼里，以前的她，总习惯把一切都装进心里。

此刻，看着情绪失控的温小眠，西西是个最贴心的承受者，安静地听着她的抱怨。

“每一次，身边的某个人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会怎么样，你都是一清二楚。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又为什么不跟我讲？瞒着我？我们毕竟感情那么好。如果是和我无关紧要的人，也就罢了。可是……

这次不一样。

我一直觉得你真的是我的亲人，可是我现在才发现，你是天使，我是凡人，你怎么可能会是我的亲人呢？是我太自作多情了！

可是，你为什么偏偏哪里都不去，就是留在我的身边？你不是天使吗？去你该去的地方不好吗？为什么每天都这么跟着我？你到底图什么？

是不是当初我妈死的时候你就这样看着我？看我难受，看我崩溃，这只不过是你的消遣，是吗？你是明知道结局，却还看我在这孤独地表演，是吗？

为什么我感觉，在你面前，我就像是蝼蚁一般，被你看穿一切，却又无能为力地在这里挣扎？

你为什么不干脆回到天上去？和你那个天上来的仙女姐姐一起回去？”

温小眠发现自己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西西还是安静地站在那，没有一点要辩驳的意思，于是轻轻地扯了下他的衣袖，说道：“你怎么不说话？平时不是很会说吗？”

辩驳，西西怎么会辩驳？

看着温小眠那在夜风中颤抖着的身躯，他下意识地握住温小眠的肩膀，心里蔓延着一股心疼的感觉慢慢蒸腾。

她说的，又有什么错？

西西留在温小眠身边，确实是因为他所图的东西，而温小眠正好能给。当年，何雪琴死的时候，他也确实冷眼旁观了……

她说的都没错。

他也并不是不想回去，而是回不去。

他对温小眠的好，从一开始，就是利用。

只是现在，看着温小眠卸下了坚强的伪装，异常脆弱的模样，他开始不忍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对温小眠好的初衷，从他心心挂念地想要回去，变成单纯的对温小眠掏心掏肺？

西西的双手轻拍温小眠的肩膀，俯身贴近她的面容，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睛：“我知道，你只是生我的气，我有很多事瞒着你，确实是我不对，以后我会慢慢跟你说。”

温小眠一口气控诉着对西西的不满，正诧异自己今天情绪怎么会失控，听到西西这么说，又有些心虚。

说到底，小姨的事，妈妈的事，甚至是自己的事，和西西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西西的事确实也没有必要非要一五一十地告诉自己。

“我当然是你的亲人。”西西安慰着温小眠，看着温小眠那双清亮的眸子。

温小眠抬眸看向西西，他浓墨般的瞳孔看上去无比认真。每次都是温小眠在跟西西念叨亲人亲人，她没想到这句话从西西的口中说出来，会给她的心带来莫名的震撼。

西西勾了勾薄唇，自嘲般地说，“我是坠入这凡尘的天使，但在你面前，并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存在。在这个地方，如果没有你，我早就魂飞魄散了，如果没有你，我更是什么都不是。”

“眠眠。”西西轻轻拉过温小眠，把她拥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脊背。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放心吧，有我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夏风清盈，掠过远处的树梢，又轻轻地爬上了温小眠的脸颊，带着些白天残余的温热，缠绕在温小眠的眼里眉间，让她的心都变得绵绵软软。

从知道小姨出事到现在，温小眠的神经都是紧绷的。

此刻，感受着背上温柔轻拍的双手，温小眠嚎啕大哭了起来。她的眼泪像是止不住的沙，在一瞬间哗啦啦地肆意流淌了下来。

她的西西，有着让她安心的魅力。

在西西的拥抱里，温小眠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她对西西所有的不满，只是因为怕失去，就像害怕失去妈妈他们一样，不知不觉就散了。害怕这个本不属于人间的天使，早晚有一天都会转身离去，就像其他最亲近的人一样，走得猝不及防。

当天夜里，小不点就走了。

就像她的到来那般，突然而然。

半夜，医院很抱歉地说孩子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死亡。

西西说，小不点与这个世界没缘分，所以刚来就要离开，她已经赶着去另外一个世界享福了。温小眠听了这番话，也就没那么伤心了，只不过，还是怕小姨醒来会难受。

这对母女，有缘无分。

看着小小的孩子就这么走了，李香说不出的心疼，心疼女儿怀胎十月，白白受罪了。

坐在女儿的床前，看着依然昏睡的何弦静，李香终于打通了泉流江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