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昭鸾仍是未动，双眼被那张熟悉而亲切的面容填满。

鲜活的，真实的，就在此时此刻，当十七岁的姚硕再次站在虞昭鸾面前，她竟有落泪的冲动。为当年自己的愚蠢落泪，为小哥哥的奋不顾身落泪，为自己死前的意难平落泪。

可怎么办，家人尚在，她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展露神色。所以强忍着眼眶汹涌而上的泪水，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背过身，害怕多看一眼自己会忍不住冲过去拥抱姚硕，去感受当年她错失的最后的温暖。

叶廷南丧心病狂，为了牵制她，不惜在她有意逃离时压制姚硕，朝中百般刁难不说，还以姚硕私通之罪败坏他在京中盛名，更是趁姚邡逃脱之时问罪整个姚氏，残忍到将姚硕绑架，制成人彘为要挟，逼迫虞昭鸾取他心头血制作长生药丸献供敌国求和，最终不敢屈辱死于咬舌自尽，就死在虞昭鸾面前，死在虞昭鸾怀里。更狠毒的是，叶廷南留了一手，故意没有挖去姚硕的双眼，让他亲眼看着虞昭鸾被划破面容，被刺上罪刑的烙印。

虞昭鸾以为自己忘了，以为自己只记得对叶廷南的恨，却不知原来睹物思人是真，如今人站在面前，更是心如芒刺。她脑海中频频出现的是前世姚硕死前绝望的眼神，是自己染血的手，是自己一如既往扑向叶廷南的痴心，和自作自受的自负。

直到她平息，才故作无事，淡淡抬眸看去，姚硕却在对她笑，像极了暖春的艳阳，将她冰凉的心室照亮。

就这样远远站着看到他就好，看到他还活着就好。

虞昭鸾不再奢求更多，嘴角微微上扬，眼中终于展露一丝温柔，仅仅对他。

仿佛是感应到虞昭鸾的笑意，姚硕几乎移不开眼，全心与她对视，俨然已经忘却四下还有他人，满眼只存的下这一个倩影。

“想来讲学时大公子和二公子也见过几个妹妹了，便无须我再介绍。”这边见几个女儿都识大体，虞老爷抚了抚胡须，露出一脸欣慰之色。

“老爷说笑，当年盛会引见，二位公子自是识得自家妹妹，还是备了礼的，有心之道，可得让平萧和平尘学学！”虞大夫人在一旁附和道，根本挡不住眼里的欣喜。

“虞叔叔和夫人教养得好。”姚邡自见到虞氏几个姐妹走出，目光便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脸上仍旧是清冷的笑，嘴角虽有弧度，却让人完全感受不到笑意。他更没有放过的，还有自虞昭鸾一走进，姚硕移不开的视线，和二人对视的悱恻。

只见姚邡骤然起身，朝虞老爷走近了些，“既是父母之命，姚某只当求亲之说，需与虞叔叔细谈，还请几个妹妹稍作休息，有些事情还是回避得好。”

姚邡前身微倾，恭敬行了一礼，却无人察觉他眼中的清寒及嘴角冷酷的弧度。

“哦哦，是是是，姚大公子说的是！”虞老爷反应过来，原本就只是让几个姐妹再见见姚氏二位公子，如今已经到了这一步，看来自家的荣华富贵是躲不了了，当即挥了挥手，“快快！你们先回去等着！”

虞雪芙在前，听了父亲的令，连忙装作一副得体模样，“女儿遵命！定当带着妹妹们好生休息……女儿告退。”

说着，便回身拉了拉虞丽婷，“走！”

虞月茹本就没什么展露的机会，这才没半天又要退下去，心中着实有些不甘心，可是见虞雪芙二人已经离去，虞昭鸾更是无话跟着出了正厅，自己也不好多留，甩了袖袍便准备回房。却不料才经屏风，耳边除却有一阵脚步声从侧门离去，还传来几句零散的话。

“每况愈下……”

“续弦是说给上面听的……”

“虽说为妾，说出去也当平妻的身份……”

“自然，殉葬是躲不过的，但家父身强体壮，寿命还不至于随了家母……”

虞月茹脸色霎时一白，紧张地捂着嘴巴，生怕自己因为听到这个惊天消息而发出声音。

谁会料到，原来所谓的姚氏提亲，根本不是为了姚氏两位公子提亲，而是……而是给姚大人安排续弦？还并非续弦之说，非正妻名分，当是妾的名头，给了平妻待遇，又有什么用？

北国重情义礼俗，重臣随君待遇，若身故安葬，要求妾来殉葬也是常态，在京中并不算新鲜。

“好说好说！大公子是为令尊考虑，当是孝子！”屏风外去虞老爷毫不在意的笑声，仿佛只要有人嫁入姚氏，根本不必在意其生死轻重。

虞月茹再傻，也不至于不明白这场结亲的目的，她只觉背脊一凉，眼中原本的希望早被浇灭。她捏紧拳头，她得赶紧告诉小娘。她可不能成为这场结亲的牺牲品，代价太大，她才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为了家族荣耀轻易葬送自己的前程？

爹爹还真是为自己可以什么都不顾，尤其是自己的女儿，这完全是送葬的买卖……

虞月茹不再机会屏风外还有什么更可怕的消息，趁着被发现前她得赶紧走。

而这边，虞昭鸾随姐姐们离开前厅，便没打算多停留，既然已经见过小哥哥，知晓他还活着，她算是心愿已了。

可是不等她离开，虞雪芙却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呵，小贱人！看到没？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吧！还真以为小哥哥会看上你？”

虞昭鸾抬眸，虞雪芙虽推她下水，可是这几天却从不曾有悔改之意。

前世虞昭鸾选择低声下气，即便被推下水几乎丧命，即便害怕溺水的窒息感，却始终不敢与虞雪芙正面抗衡过。如今都到这个节骨眼了，虞昭鸾自觉已经没必要再做一只温驯的猫。

“二姐姐，有功夫考虑姚二公子看没看上我，不如多猜猜将来嫁入姚氏的人是谁。”虞昭鸾停下步子，回身一笑，与以往那个怯懦卑微的庶女判若两人。

虞雪芙隐隐感到一丝奇怪，却强打着镇定，“呵，左右不会是你这个贱人！怎么？以为小哥哥写了几封信了不起？谁知道背后是不是你这个小贱人使了什么狐媚劲儿？”

虞昭鸾只当没有听到过耳的辱没，语气平和而不失姿态，“自然，也不会有姐姐的。”

“虞昭鸾！你说什么？”虞雪芙双眼一瞪，满腔怒火往上窜。

“二姐姐息怒，与其担心妹妹嫁入姚氏，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身边人，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不动声色地抢夺的。”虞昭鸾挑眉，目光稍势瞥了瞥站在一旁的虞丽婷，却不再理会虞雪芙脸上的怒意，径直往后院走去。

身后愈渐清净，虞昭鸾只当已经甩开姐姐们，正准备往偏院走着，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鸾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