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间一老一少，相对而坐。

老道饮了口茶，徐徐道：“看来你疑问不少。”

苏庭诚实点头，道：“晚辈确实颇多疑问，今日来此请仙翁解惑，我想仙翁命我前来，也不吝于为苏某解惑罢。”

道玄仙翁并未即刻应答，只是茶壶一倾，倒出茶水，轻响扑鼻，才平淡道：“你在落越郡，又看出了多少端倪？”

苏庭停顿了一下，才道：“落越郡雷神庙，看似寻常，但却香火延绵八百年，历经修缮，唯有神像不曾更改……晚辈从神像之上，得获五行甲在手，后来我修开眼，回返落越郡，却发现这雷神庙中供奉的雷神尊，泥塑外层之中，香火弥漫之内，却是一具真正的神躯。”

道玄仙翁抚须道：“此乃雷部总兵使者古苍前身之躯，是老夫带去落越郡，将之塑造成雷神尊之像。”

苏庭道：“这正是晚辈所不解的地方，既然是雷部总兵使者的前身，为何仙翁建造的神庙，却不是雷部总兵使者的神庙？假作九应元雷神普化尊的神像，假作这雷神尊的神庙，又是为何？”

道玄仙翁缓缓道：“自然是因为，不能以雷部总兵使者的神庙现于人间。”

苏庭默默喝了口茶，一阵无言，这老道简直是个狐狸，寥于没。

道玄仙翁道：“世人供奉，香火愿力，雷部之中当以九应元雷神普化尊最高，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苏庭放下茶杯，道：“其中一个？那么余下的呢？”

道玄仙翁没有回答，只是又问道：“你还看出了什么？”

苏庭正色道：“雷神庙的庙祝，历代相传，但年岁上，却颇有规律，往往是上一代长久，下一代短暂，循环反复，却是何故？而当代雷神庙的庙祝，仅在二重的道行，却有一位道行高深的道士前来接引，并且以徒见师之礼……只怕这历代庙祝，也不是一般庙祝罢？”

道玄仙翁道：“你的道士，应是正本。”

苏庭点头道：“是这个名字。”

道玄仙翁道：“正本是阳神巅峰，九重的道行，而今八百余岁，他早年有大功德，今后就算不能借功德来铺平登仙的道路，但寿尽之后，大约也能尸解得道。至于你的庙祝，本名鸿松，他的第一世，是正本的授业恩师……”

苏庭目光一凝，低沉道：“第一世？”

在苏庭的心中，顿时串过一条线索。

他曾经查过，历代庙祝，上一代长久，下一代短暂。

若照此推算下来，松老在位数十年，那么青平就只有二十年。

二十年后将有新的庙祝。

这新的庙祝，便是松老的转世？

历代的庙祝，一直都是松老？

中间的断层，换得一人接手，不过是为了暂代他轮回转世期间的空隙？

“落越郡雷神庙的第一任庙祝，也是松老？”

苏庭语气似乎变得颇为复杂。

道玄仙翁点头道：“是他。”

苏庭深吸口气，道：“我苏家祖上，传下一柄神刀，后来被一位道人，封在地室中，唯有苏家血脉可以解开，那道人施展的阵法，与雷神庙所传，极为相似……也是正仙道的手笔？”

道玄仙翁徐徐道：“那也是当时的庙祝，请动了正仙道半途经过的弟子……当年替你苏家建立阵法的那个道士，便是我如今正仙道的掌教。”

苏庭喝茶的举动，停顿了一瞬，又恢复了正常。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自然是樱”

苏庭看着眼前的老道，沉凝道：“为何雷神庙不是雷神庙？为何雷部总兵使者古苍的尸身，造成了雷神的神像？您老前去落越郡那地方，建立雷神庙，为的是什么？留下五行甲，又是为的什么？五行甲之中蕴藏的雷部真传，是雷部总兵使者古苍所授？”

道玄仙翁平静道：“雷部总兵使者古苍，与老道算是一场相识，故而此行是照他的意思，假作雷神尊之神像，建造雷神庙宇，又定于落越郡，老道仅是念在一场交情，助他一把……至于五行甲，是老道当时炼成，他出手将雷道功法烙印其中的。”

苏庭笑了一声，语意难明，他并不相信道玄仙翁一无所知，便大费周折，作下许多事情，甚至此事还会得罪真正的九应元雷神普化尊……但道玄仙翁依然如此行事，绝不会是一无所知。

但道玄仙翁尽数推到了雷部总兵使者古苍的身上，显然不愿尽数告知于苏庭。

面对修行数千年的老狐狸，苏庭也不指望能够套出话来。

“那么松老呢？”苏庭换了个话题。

“这鸿松原先是个寻常道士，修行甚至未能真正登堂入室。”道玄仙翁应道：“他第一世接任庙祝，才仅三年，便已寿终正寝，当时道行不过三重而已……每当轮回转世，便是这个正本，前去接引于他。”

“接引？”苏庭顿了一下，却想起应风，低沉道：“六道轮回，磨灭过往，重生即为新生，便是得道仙家，也不能让转世之人，重新恢复上一世的过往罢？”

“若是早有准备，倒也可以尝试。”道玄仙翁道：“但轮回之后，正是新生，乃是一个新的灵魂，有新的历程，新的记忆，新的性情，也是新的一个人……就算你早有准备，使之忆起前生，但今生不是今生，前生也不是前生，两相融合，实则也是一个新人。”

“那么松老……”苏庭停顿了一下。

“正本道行在人间来，虽然不低，但也没有能耐，使其前生恢复。”道玄仙翁平静道：“一次又一次轮回，鸿松虽然还是鸿松，却也不是鸿松。”

“我明白了……”

苏庭适才还以为苏家的地室藏宝，松老实则早已知晓内情，未有直言相告。

但此刻看来，那一世的前尘往事，早已成了过往云烟。

如今的松老，只是这一世的松老。

“历任庙祝，都是松老。”

苏庭深吸口气，看着道玄仙翁，低沉道：“八百年光景至今，尚未见到尽头，这何等长远的布局？仙翁究竟想要干什么？我得了五行甲，得了雷部真传，又能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