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间，天人攻势没有丝毫停歇，被修士重伤的新人类只要回到心脏内，便可重新获取力量，援军源源不断，龙吟军和太虚剑盟早已精疲力竭，只有唐门的巨型傀儡宛如厚重的壁垒，暂时阻绝攻势，却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鸾凤宫宫主一边厮杀一边对修士们道：“不能再让天人更近一步了！”

——他们的身后就是天启阵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离伽天主在上一次吸收慕紫苏力量打破天启阵后，莫名陷入了沉睡。然而，天人新一轮的猛攻比他们想得更为恐怖，右翼被破，巨型傀儡人在震天的爆炸声中顷刻间分崩离析——逍遥派修士为了阻拦天人，已然用自爆的方式同归于尽——

死亡的阴影如乌云般笼罩，除非奇迹发生……

突然间，龙吟军士兵和太虚剑盟修士，同时听到了从随身的通天镜中传来了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

“诸位，切勿慌乱。燕大人，楚将军，你们听得到么？”

宋砚的声音如同黑暗里唯一的光束。

燕辞对着通天镜喊道：“阁老！请您吩咐！”

军营中，宋砚一手奋力撑着案桌，对着眼前巨大的回光镜道：“敌方力量虽强大，后援补给迅速，但攻势松散，没有统一指挥，最大的破绽和失误便是从天启阵四面八方进攻。众人听令，立即就地重组，报告人数和方位！”

回光镜中出现一个又一个的声音，他闭目倾听。

“现在，四大洲集结所有优势兵力，唐门全部从最后方撤离，分为两个纵队，侧翼兼程西进，依次剿灭！神机堂弟子以佯攻切割战场！”

回光镜声音此起彼伏。

“得令！”

他又道：“瑶光君！”

登仙台上正在加固天启阵的顾修缘道：“阁老，请您吩咐。”

“现在还有零散的天人部队攻击天启阵，拜托您再多撑住几分，给大部队争取时间！”

“放心，一切交给我！”

顾修缘摊掌，手心中只剩下最后一颗无尘丹了，他决然服下，而后凝神聚气，迸发出万丈金光，强劲的力量将他长发吹拂得烈烈飞舞，随着金光更盛，他背后渗出的鲜血也越多。他要靠着这最后一枚，撑到慕紫苏回来的那一刻！

沈清渊擦拭着宋砚的汗水道：“老师，您去榻上歇会吧。”

他坚定的望着回光镜道：“不，我要在这里等着前方的捷报！等燕大人回来。”

百姓们忧心忡忡的望向近在咫尺的战斗，每个人都在祈祷着奇迹的降临。

三日后，前线终于传来捷报，再次成功守护住了天启阵！

“赢了！我们赢了！！大司马大人，我们成功了！”

无双精兵喜极而泣，但是当燕辞拿出通天镜，呼唤着宋砚时，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燕辞顾不得身上的伤势，急切的冲到大天狗身上，回到龙吟军军营。远远的，他就听到了沈清渊和飞云的哭声。那一刻，他好像陷入了一片永久的寂静中，他一步步走过去，木讷的推开门，回光镜前的椅子上，他的朝服上，满是还未愈合的伤口渗出的鲜血。他在一片血泊中，宁静的睡去那般，眉宇间依旧是来时的从容和温柔。

这盛世，他终究还是没能亲眼见到。

也没能等到燕辞的归来。

‘百姓’这两个字，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用尽一生去书写，劳苦毁誉，在所不计。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如今，可算圆满善哉？

兜率天宫，九十九重玉阶上，沉睡中的离伽天主听到了天族人的窃窃私语。

“陛下他……已经进入天人五衰了！”

“即便吸收了这么多人的神骨也无法扭转因果轮回吗！？”

“难道当年母尊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天……”

突然间，他听到了战鼓声如惊雷般轰鸣四起，仿佛催命符般。他看到每一个人都如一点星火，汇聚而成了一片燃烧的火海，将他完全吞噬，落入无尽的衰败之中。

他想起了帝释天的预言。

自由的鼓声响彻九霄，解开人类神骨上的枷锁。

不可能！

慕紫苏神骨被毁，肖贤又魂飞魄散，这世上再没人能与他抗衡！

离伽天主再次惊醒，他感到胸口好像压了个巨大的石头般无法呼吸，他颤抖着抬起双手，他看到了自己衰老满是褶皱的皮肤，堪称完美精致的身躯已经枯朽。

——为何！这是为何！

他在心中怒吼着，可怒火仿佛将他身体里最后的一滴油燃烧殆尽……

一定是心脏的力量还不够！神骨，他需要一个无比强大的神骨！

八部众曾在他的幻术中接二连三的进入了神骨，如今天界只剩下天族人，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对族人动半分杀心。只因他要遵守那个诺言，带他们所有人去彼岸。

这时，一名天族人来报，“陛下，九祸神尊求见。”

离伽苟延残喘般的瞪大了眼睛，奋力支撑起身躯。

来得正好。

沈七欢叩拜在玉阶之下道：“陛下，属下愿献上神骨，成为您去往彼岸的最后一块砖石。请您成全。”

第1908章 谢道年

一旁的天族人突然道：“不可！陛下，心脏已经要濒临极限，无法承载九祸神尊的力量！您应当立刻攻打人界，他们已无力抵抗了！”

离伽苍老的面容上略带不悦，挥袖间，那天人已经支离破碎。其余俯首在玉阶下的天人瑟瑟发抖，再不敢出声。

——他们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吗？天族的每一个人都在期盼他五衰的到来，如此一来他们便能占据心脏的力量！

濒临极限？分明还差得远！他们都以为他糊涂了吗？！

他昂首道：“九祸神尊，待本尊抵达彼岸，必会亲自迎你归位！”

沈七欢来到心脏前，一双猩红的眸子凝视那心脏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生宫内，守一突然对着赵约罗冰冷的尸体惊呼道：“红姑娘！红姑娘！老太婆！你，你快来！”

扶摇抹了下泪水怒斥他道：“瞎叫唤什么！红姑娘人都没了，慕掌门又不见了，就连肖先生也……恐怕这关我们是过不去了，可我修了大半辈子还没到玄晶境，我真是不甘心啊……”

“不是！你快看！”

扶摇顺着守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赵约罗的尸体徐徐化作一道烟雾，而后消散无踪……

二人面面相觑半晌。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去禀报顾长老！”

守一连滚带爬的跑出去，刚跨出大殿，便看到头顶上方的天启阵，再次轰然破碎！

九州各地的百姓全都不约而同向天上望去，整个世界仿佛坠入了深渊，漆黑一片，气温骤降，海啸卷着滔天巨浪而来，风雪骤然将九州覆盖，亘古寂静的浩瀚冰湖映着从高空坠下的流星火雨，他们最后的希望也随着天启阵溃败而泯灭。

天人如乌云般压来，女子们却仍旧铿锵有力的在大雨中敲响战鼓，为前方修士助威。转瞬间，一座又一座的城池沦陷，随着倾塌为废墟，鼓声也戛然而止，大雨倾盆，冲刷出一条潺潺血河……

苍茫冰冷的狂风中，君迁子在一地伤患中寻找着观音奴。他跃到城墙上，看到城外荒郊有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他疾速飞去，拽住观音奴道：“你伤势未愈要去哪！”

观音奴甩开他，执着的向前走着，“我要去找婆婆！”

“天人已经要攻进来了！你若去了就是……”

“别管我！即便死，我也要死在婆婆身边！”

二人争执不休中，忽然有人叫住了观音奴。

——这个声音……

二人同时抬头望去，竟然看到了赵约罗！她浑身满是鲜血和泥泞，一脸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红姑姑？你……还活着？”

君迁子警惕的将观音奴护在身后，怒视赵约罗，“别过去！她一定是天人所化！”

说时迟那时快，君迁子从怀中掏出肖贤留下的昊天镜对准赵约罗，赵约罗气哄哄的夺过他的镜子对着自己道：“小兔崽子！老娘这般花容月貌你都认不出了吗？！”

二人这才发现，她真的是赵约罗！

观音奴就像看到了最后一颗纤细渺小的救命稻草，抱住她放声大哭，“红姑姑……婆婆被离伽抓走了，阿公的解脱香也被捏碎了……”

赵约罗怔了良久，“你说什么……？”

君迁子道：“沈七欢将您夺舍后，打碎了阿公的解脱香。可、您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儿？您不是被夺舍了吗？”

赵约罗对之前的记忆十分模糊，她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突然昏了过去，睡梦中躺在一个人的臂弯里，那个人在我耳畔给我哼着小曲儿……而我醒来后，发现我自己在过去九龄的墓穴中。”

难道——！

云端处，离伽感受着源源不断的力量进入自己的身体，九祸神尊果然名不虚传！下方厮杀声震天彻地，人类还在负隅抵抗。他实在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明明只要臣服于他，就能获得永久的快乐和自由，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为什么偏要做无谓的挣扎。他们根本再没有半分希望！

尤其是那个——瑶光君。

他来到他面前，睥睨着满身染血的顾修缘道：“瑶光君，你的无尘丹已经没了，恐怕等不来那你期盼的人了。”

离伽天主昂然而立，身后金光流转，显得仰望着他的顾修缘无比渺小。

是啊，他没了神骨，只是一介凡人，却胆敢有弑神之心！

光芒中，他左手掐诀，俊逸的身姿踏出道门步罡踏斗阵。

“七星瑶光阵！”

光团外围流窜着朱砂色的道门符咒，皎洁如莲花般的道君持剑长身而立，墨发如灵蛇般狂舞，宽大长袂震颤翻飞，滚滚杀意无止尽的向外阵阵扩散——

“吾守之以道，虽处亢龙之势而无悔！！！”

剑阵被破！

一道法印从天而降，顾修缘飞身掠上，他想一人抵挡，却发现身边出现了一个又一个他熟悉的人。

御七杀，唐惊羽，阿芙，汤圆，顾臻臻，燕辞。还有君迁子和观音奴！

“老顾！别总想一个人出风头啊！”

他唇角微勾，“多谢了。”

对峙间，不怒荒神的焚天刺入离伽天主，他却不痛不痒那般打开了他。紧接着，以花月夜为首的峨眉弟子组成剑阵，剑意轻盈宛如一人。

剑气激荡，爆炸声訇然四起——

众人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控制不住的随着风暴向后吹去，而后齐齐跌落在地，每个人身上都鲜血横流。

可他们突然发现，空中的离伽不动了。他的身躯好像石化一般僵住，双眼瞪得很大，像是无法承受住剧烈的痛楚一般。

他的神识化为碎片，再次坠入了一片黑暗中。他看到了一个人。

烟雾般迷离的月光流淌下来，映进那双桃花眼里。眼里流动的微光似一泓秋水，黑白分明几许深情，似笑非笑，眼角掠过一抹红晕，一颦一笑间，令人心神荡漾。

他站在清风里，柔软的衣袖微扬，修长的双手轻轻交握在身前，一手执着折扇，斯斯文文。墨发如缎，一丝不苟的半束着拢在暗金色的冠上，冠上疏疏朗朗以线穿着的金珠垂落在两侧。

肃肃如林中竹，皎洁似雪中月。意气高洁，国士无双，气韵清远。让人想起来那些完美却易碎的之物。

他总是那么得体，优雅，高贵，恰到好处，一分不偏一分不倚。而在精致的外表下，那双眼睛里深藏着玄妙而神秘的东西，当你同他对视时，好像被他带入了浩瀚静谧的星空里。

他就像一个孤独冷寂的智者，静静的俯瞰众生。

离伽和这个陌生人相隔一道长长的星河，忽然呈现出星罗密布般的棋子，他挥袖间，死棋已落地！

他轻轻开口，“谋事在人，成事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