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也知晓，自己生而为魔，若想常伴他左右，唯有飞升。无人知晓，蓬莱道祖便是她入道的决心，海枯石烂，沧海桑田，也不能动摇。

而蓬莱并没有因为那些流言蜚语放弃她，反而当众执起她的手，要与她结为道侣。

这个消息轰动九州，众人议论纷纷，都说清修数十载的道祖也难逃妖女魔爪，上梁不正下梁歪，道门飞升言论恐怕也是虚假妖言。更有甚者说，道门乃是大夏喉舌，是为了操控人心。

明镜台上，他执着她的手道：“一纸婚书，上表于天，下鸣与地，天地为证，若负佳人，便是欺天，欺天地，身死道消。佳人负卿，有违天意，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她犹豫道：“师尊，你不该为我……”

他坚定了她的信心，“以后的路，你我相伴而行。同心同德，同去同归。你一世不成仙，我便也世世轮回，回来度你。”

他将一缕赤红的丝线系在她和自己的手腕上，自此结下三世夫妻之缘。

原本他与她结为道侣只是想度她成仙，却不知因这一句起了执念，入了轮回。

二人结为道侣，无人来祝福，全是谩骂，道门因此蒙羞。道门失去了公信力，座位空空一片，没有人再来听蓬莱讲经。

道门长老道：“道门是您一生心血，岂不可惜。”

“世人因我失去信仰，是他们道心不定，与我何干。他们该相信的是自己，是天道，不是我蓬莱。

……？这是道祖说的话？

可是饕饕还是看到了蓬莱眼中的寂寞和悲凉，可他并非因为道门落寞，而是知晓世人离飞升还是太过遥远。

就这样她在他身边度过了最为快乐的十年。这十年间，他撰写经书，她便为他细细研墨。他笑她，“还是当初那个张牙舞爪要杀了我的你更为可爱。如此乖巧，我倒不由然在想，饕饕又在酝酿什么阴谋了。”

她颔首浅笑。

他总是格外关照她，彼时讲经台坐下只有寥寥几人，结束时，他侧身低声问身旁的她，“累了吧？派中有我新熬的紫苏汤，回去你我一同品尝。”

她轻轻点头，只觉心中落满阳光。

他们从来合衣而眠，从不贪恋欢爱，彼此敬重，仍旧以师徒相称，虽然道门众人认为实在不成体统。而他每夜都会醒来，帮她掖一下被她一脚踹开的被子。

后来，他与她共同研究稻米，让天下人不再饱受饥饿痛楚，还养了一窝小猫。母猫下崽时，夫妻俩共同照料，竟不觉有初为父母之感。他又教她如何控制体内天生的煞气，结伴行遍江河山川，斩杀妖兽护佑四方。常常有人看到，遍地妖兽的尸首间，蓬莱道祖解下腰间水壶，那里面盛满甘甜可口的紫苏汤，喂给那容貌倾城满身杀气的红衣少女，少女只喝了一口，便也要喂给他喝，他摇摇头，“家中还有许多。”

二人仅仅为了半壶紫苏汤互相推让，最后蓬莱道祖还是一副惧内模样听话的喝了下去，少女便心满意足的笑了笑，好像比她自己喝还开心。

慢慢的，人们改变了固有的看法，逐渐接纳了他们。

可惜好景不长，失去公信力的道门日渐式微，道门长老不甘于此，下定决心要将妖女除之，再布告天下，当初是蓬莱道祖被妖女邪术迷惑，重振道门昔日兴旺。

他们深知，饕饕的死穴是她身上被蓬莱化去的魔气。

彼时大光明王突现人间，蓬莱道祖联合六大派与之陷入苦战。道祖重伤闭关，临别时，他安抚她道：“不必担忧，待你喝完那些紫苏汤，我便会归来。”

她总是低着头，不敢看他，“是，师尊。”

他极为不舍的凝望一眼，转身入了内舍。

趁着道祖闭关时，道门长老借降魔杵刺入了饕饕的琵琶骨，一时间风云变幻，煞气弥漫于天地。

魔心妄动，相火难制，他们将失去理智的饕饕投入战场，不仅是大光明王，就连六大派也受了重创。

待她力量耗尽时，道门长老以清理门户之名，命道门七子再次引动北斗天罡之力将其捉拿。

她苏醒后才知大罪已铸，罪不容诛。

明镜台上，她要受七十二道雷劫，神魂俱灭而亡。

可在天雷劈下的那一瞬间，那熟悉的身影骤然出现，冲上明镜台，紧紧抱着她，同她一同受劫。鲜血染透他们的衣袍，至死不肯放手。

道门众人无不震惊，只见二人跌落在地，蓬莱道祖用尽全身力气，身下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也要握住她的手。连向来无情的执法长老，都心生怜悯不忍再看。

执事长老道：“看来道祖已经深入魔道，此女留不得！”他挥剑要刺入饕饕的身躯，自空中劈落一道雷电，手中长剑应声落地！

虚空中传来一个空灵不似凡人的女子声音：“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这些年读的经典都读进狗肚子里了么？掌控他人性命，绝非天道所为。”

“……”

执事长老以为触怒天道，磕头如捣蒜，惶恐而逃。

道门弟子们也不禁反思，世间祸乱究竟是由此女兴起，亦或是人心？道门为复兴将她逼死，可会有善终？自己所行，与屠戮者又有何异？

饕饕醒来后，记起了一切，她拖着重伤的身躯跑到太上殿，屋内光华流窜，五位长老正在为蓬莱道祖疗伤，蓬莱所受的伤是她的百倍之余，承受不住他们为他输送的元气。他在昏迷中一口鲜血喷吐而出，饕饕急忙跑过去扶住他，众人面面相觑。

执法长老道：“看来唯有她能救蓬莱一命。吾等就先退下去吧。”

她褪下衣衫，再次使用了交合渡气之法，将所有元气渡给蓬莱。唇齿交融间，他们仿佛化为一人。蓬莱禁欲百年，初次破戒，却未想过自己凡心未泯，一时情难自控，欲罢不能，反将她压在身下。披散的白发被微风吹散，和清冷又掺杂血腥的气息拂过她的鼻尖，她用力拥进了他。

这短短的一夜，刻骨铭心。

他似乎在昏睡中听到了她在耳畔，怯生生又极为深情，效仿普通妇人，唤自己一声：夫君……

然而，在那一晌贪欢后，蓬莱道祖再没有见过饕饕。

执法长老将她褪下的道衣和古竹毛笔交还给了蓬莱，说她为了成就你的无上道业，离开了蓬莱仙岛。

大战在即，蓬莱道祖无法抽身去寻她。他最爱的大弟子天香君也因一时糊涂背叛师门，铸成大错。

蓬莱因此黯然神伤许久，道观内细雨蒙蒙，泼溅如珠，大殿中央的他净不染尘凡心动，日日诵经，可那一抹鲜红的身影如同朱砂烙在他的心间，怎么也断不了心中的缕缕牵挂。后来有人看到道祖讲经时，眉目枯寂，神情疏淡，皓腕一直戴着根红线。

他知道这是她的魔，也是他的。

数日后，九州迎来第一次天劫——大光明王。

在蓬莱道祖和大光明王同归于尽时，他看到了未来世人都接纳了她，不再歧视她为邪魔外道，他为她开心得落了泪。莲花法会上，她站在人群中，于是他向她走过去，牵起她的手，二人十指紧扣，走向远方。

在他身化劫灰后，饕饕也战死在那场劫难中，许多人都看到，那浑身染血的红衣女子的尸骨伫立于堆积如山的天人残骸中，目光依旧望向蓬莱仙岛的方向，手腕上缠着一缕红线，随风飘扬。

蓬莱仙岛灵宫閟府，玉宇金台。或结气所成，凝云虚构；或瑶池翠沼，注于四隅；或珠树琼林，疏于其上。神凤飞虬之所产，天驎泽马之所栖。或日驭所经，或星缠所属；含藏风雨，蕴蓄云雷，为天地之关枢，为阴阳之机轴。

硕大的圆月下，萤火般的蜉蝣之物如棉絮般飘荡，同月华一同照进了太上殿的精舍里，肖贤在蒲团盘膝端坐，闭目凝神，微光晕染在他几乎通透的肌肤上，越发苍冷。

银白的睫毛缓缓动了动，他睁开了双眼，却好似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当年的幻象里脱离出身，阵阵痛楚也愈加清晰分明。

外面传来扣门的声音，不用想就知道是蓝妙音。黑暗中响起他低沉的声音，“何事。”

蓝妙音推开门，欲言又止，肖贤道：“但说无妨。”

她鼓足勇气道：“我有一事不明，嫂嫂回到过去是因那通天镜被人放到几十年前的杏花村，您的手中，又因那红线姻缘的力量牵动。我想问……那通天镜，是师尊放入的么？”

肖贤沉默良久，垂眸道：“那并非我本意，或许是我的元神，太过迫切的想再见她一面。”

“元神便是您的真心，为何您不愿面对真心，一直冷落她呢。”

“在进行那次交合渡气后，我感到了她因强行被我吸走一魂三魄，功力大减，你的解脱香连五成把握都没有，我若继续铤而走险，她只会三花破损，五气俱灭。她飞升不易，你是见过的。难道我要再一次拖累她功亏一篑，重入轮回么？我更不愿她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独自怀念我。若她能放下这段情缘，即便他日我二人合力摧毁离伽后，我没能回归神位，她也可安然自在。”

前些日子，肖贤在长生宫休养时，不经意间看到了顾修缘将她腰带挂的兜子里装满瓜子蜜饯，如今也有人代替他，对她好了，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而顾修缘剑穗上的小兔子，也是慕紫苏亲自编织的。

他还知道，在自己不在的这五十年间，慕紫苏和顾修缘的感情越发浓厚，慕紫苏经常精心为他准备一桌子饭菜，顾修缘还唤她乳名饕饕，他们每日睡前都会互道晚安，那顾修缘一大早便巴巴儿的来慕紫苏寝殿吃早餐，相伴修行。

她还打趣道：“我们这算不上少年兄妹老来伴？”

肖贤自知，应当成全他们。

蓝妙音笑笑道：“说起来，我还救过她一命，我也不该换她嫂嫂，合该唤她小师妹。师尊是喜欢以前的小师妹，还是喜欢现在的饕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