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日，慕紫苏无暇顾及坏掉的通天镜，和观音奴，顾修缘，赵约罗四人一起研究起了锦囊和往世书。观音奴所看话本众多，赵约罗博览古今，二人不约而同的提出疑问，这本书的作者究竟是谁，看笔迹不像是谢道年所作。

慕紫苏和顾修缘反复阅读，其中一个故事引起了二人的注目。

是关于‘帝释天’的部分。上面所言，帝释天来自一个名为槐江之山的地方，《山海经》记载，又西三百二十里，曰槐江之山。丘时之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泑水。其中多蠃母，其上多青、雄黄，多藏琅、黄金、玉，其阳多丹粟，其阴多采黄金、银。实惟帝之平圃，神英招司之，其状马身而人面，虎文而鸟翼，徇于四海，其音如榴。南望昆仑，其光熊熊，其气魂魂。西望大泽，后稷所潜也。其中多玉，其阴多榣木之有若。

其族名为神英。

相传神英人是天神的后代，隐居于山中，别有一方天地，从不参与七国战争。他们虽没有通天之能，却从生下来就精通术数，医学，农学及天文学，格术也异常发达，他们早就观测到宇宙之外的行星，天象规律，造出可以飞行的货船，甚至是堪比太阳热度的光球和雨云。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丹药。《山海经》中也记载，槐江之山资源丰富，随处可见的奇珍瑶草，黄金万两，他们无需辛苦劳作或是去他处掠夺，气候亦风调雨顺，从无天灾。神英人十分善良，内外通透，寿均八百。传言蓬莱道祖之所以能撰写出万经之王的《道德经》也是因为他曾误入槐江之山，阅读了神英人撰写的书籍，受到启发，方了悟真道。

然而在七国之乱中，还是有人找到了槐江之山，铁蹄袭来，横扫山川，将神英人的丰富资源悉数掠夺，传说上古唐门的《天工开物》和编造梦境的织梦师就是神英族遗落在人间的秘法古籍。家园被毁，神英族人被贩卖到各个国家成为奴隶，他们因聪明异常备受皇族的喜爱，甚至为了活命造出各种杀伤力极大的武器来满足七国王上的侵略之心。

七国时崇尚祭祀，一次卜卦后，七国的祭祀不约而同说，未来七国将毁于神英族人的手中，君王对此深信不疑。于是，各个国家开始大规模屠杀神英族人，极其和普通人混血的后代。而‘帝释天’就是神英族人的后代。但只有大夏君王仁慈，没有听从祭祀所言，在他对神英族人无比恐慌时，求见了蓬莱道祖，道祖说：上天有好生之德。

大夏君王明白，自己不该主宰他人的命运，故放过了所有神英人。

随后，帝释天同其族人躲避追杀，四处逃难流离失所，尝尽人间冷暖。一路上她都听说了蓬莱仙岛上犹如仙境，那里没有杀戮，没有掠夺，没有阶级分别，众生平等。已经有许多人因在此修行得以飞升成仙，永不堕悲苦地狱。

帝释天对此十分向往，便前往蓬莱仙岛，乞求真经，她要将飞升之法传遍天下，创造最为美好的彼岸。

在《往世书》中又提到，帝释天年幼时，父母早亡，她便和兄长相依为命。兄长名为璃，他不愿为南皇制造杀戮性的武器，只带着她在集市上卖艺为生。相传他能编造出瑰丽的梦境，只要三枚铜板，便能看到故去的亲人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甚至能和其交谈。还有月亮狮子，青龙，鬼魅，背生双翅的人形怪鸟，以及种种丝竹悦耳之声。那个时代人们贫困短寿，逐渐沉迷在他编造的梦境中不能自拔。

帝释天同兄长富有起来，却迎来了灭顶之灾。

一日，梦境中的人们看到了山洪爆发，疫病席卷九州，离开梦境后人们十分不悦，他们本就苦难重重，不愿再见苦难。但当时人们只将其视作幻境，没有放在心上。可没几天，现实便如梦境中一一发生了。

接连几个月，人们在梦境中看到的诸多灾难也应运而生。与此同时，祭祀在卜卦的龟壳上看到了未来神英族毁灭九州的未来，又听说了民间关于璃的奇闻异事，认为璃是不祥之人，便下令要将他杀死。

璃死之前，再次编造了一个梦境。

他们看到了末日，灭世神明乘劫而来。

“壬寅年，七月初七，人间尸踣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无贵无贱，同为枯骨。是为大清算。”

而在清算之后，神明重整人间，世界迎来了勃勃生机，所有人都会到达美丽的彼岸。

一时间，南皇被震撼得无以复加，他知道此人并非是不祥之人，他只是有预见未来的能力罢了。于是，他将他无罪释放。

可没多久，他就听说了璃的死讯。

璃是被一群暴民所杀，他们不相信此人可以预言，笃定的认为就是他引来了天灾。暗夜中满是猩红的双目，璃在众人刀剑压迫下仍旧喊出：“唯有明心见性，减少杀戮，人类才能躲过劫难！”

说罢，他的头颅应声落地。

幸好南皇派来的部队及时赶到，才阻止了帝释天的死亡。

第1876章 天人五衰曲

年幼的帝释天将兄长的头颅抱在怀中，南皇对她道：“回去吧，回到你的故乡。”

可她哪里还有故乡。

慕紫苏读完后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本书的作者就是帝释天的兄长，璃。不对，”她努力思索道：“我是说，璃并不是因为拥有天眼可以预见未来，而是能编造未来！我们所处的时空，正是出自他一人之手！”

观音奴道：“难道我们的命运都在他一个人的笔下，这也太不公平了！”

慕紫苏道：“当然，我只是猜想……但是每当我拿起这本书，都会出现这种感觉。”

赵约罗怅惘道：“可我们的结局却是一片空白。”

顾修缘同慕紫苏对视道：“或许这个结局，不是定数。”

观音奴挑眉道：“我看你们是被这个故事魇住了吧，众所周知，话本的魔力就是让人们沉浸在虚幻的故事中不能自拔，看着他人的故事流着自己的泪。”她将书本合上，“你们应该跳出这本书的思维，不能被其左右——万一这本书里也在说谎呢？就像十二宫。”

赵约罗赞同道：“阿奴言之有理，不过神英族人在那次屠杀后早已毁灭，若想找到族人求证可就难了。”

这话点醒了慕紫苏，“你说得对，神英族人应当知道什么。”

于是四人来往于各大门派的藏经阁内，试图找到和神英族及璃有关的文献，最终却无功而返。

慕紫苏想起了曾在天眼中看到的未来，八月十五的中秋节方有转机，距离那时还有三个月，便安慰顾修缘让他不要太过焦急，一切皆有定数。

夏日的午后，慕紫苏百无聊赖的翻看着《往世书》，抱着那破损的通天镜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依旧一片漆黑，她走着走着看到了一缕红线，她顺着红线指引她的方向走去，依稀看到了一个身影。她正要询问对方是何人时，便被观音奴给叫醒。

“婆婆！别睡了！好消息！”

慕紫苏猛地坐起身道：“找到神英族了吗？！”

“那倒没有。”

慕紫苏无语，又抱着通天镜翻了个身，“那就不要扰我清梦，去找别人玩，乖啊。”她随手呼噜了一下观音奴的头顶。

“怪不得阿公说你是小懒猫。你记不记得阿公以前在后院种下的莲花？”

她懒懒的道：“记得啊，后来莫名其妙都枯萎了，你阿公怎么也救不活它们。”

“今年春天时，我就发现泥塘里枯萎的莲花旁散落着许多小种子，不过我没当回事，今日是小暑，那些小种子不知何时自己发芽，仿佛一夜之间开出了满塘的莲花，死去五十年的莲花竟然复活了！还开出了一支并蒂莲呢，现在好多人都在围观！守一公公说这一定是个好兆头！说不定就是预示着八部众气数已尽，人间将死而复生呢！”

慕紫苏还以为是什么，她伸了个懒腰起身去寻紫苏汤，道：“这很正常啊，那些莲花是天灾所致，五十年间休养生息当然可以重开。”

观音奴无语，“你没兴趣就算了，毕竟那是你家夫君种下的。”

慕紫苏细心擦拭着却邪剑，“你说得对，他人都不在了，留着这些还有何用呢。五十年了，我早该放下了。”

观音奴看着她苦涩的笑意，心也随之沉落，又道：“若是……我是说如果，有旁人想要替代阿公呢？”

“谁啊。说起这个，我倒十分好奇，你说你小顾舅公到底看上了谁家女子，怎么半分都不与我透露。”

“……你不是会读心术吗？他不跟你说你就去摸摸他啊。”

“摸他哪里？”

“……”

这时，外面踏进一个人影，正是顾修缘。

观音奴道：“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怎么？”

“我婆婆要摸摸你。”

顾修缘瞬间脸红透了，慕紫苏调笑道：“哎呀你就别欺负你小顾舅公了，别看他一把年纪对于男女之事还很是青涩，哪像你成天窥探人家闺房密事。”

“……我哪有！”

慕紫苏问道：“瑶光君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顾修缘道：“南音同我说，近日来南瞻部洲新兴了一部折子戏，各大戏班争相传唱，说来也怪，过去百姓都甚是爱看观音奴撰写的话本，无不座无虚席，但这部兴起后，更是将戏台围得水泄不通，人气鼎盛。”

观音奴一听到折子戏便来了兴致，道：“那是何人所写？讲得又是什么故事，竟然能超过婆婆和阿公的闺房乐事！唉~看来某些老人家确实过气了哦。”

慕紫苏挑眉道：“分明是某人技艺不精，被旁人超过了。不过……到底是何人所写？”

顾修缘摇摇头道：“无人知晓创作者姓甚名谁，那人仿佛不愿透露。而且这曲牌名也很是诡谲，名为《天人五衰》。”

忽然间，天际乌云沉沉，屋内明亮的光线瞬间被吞噬，暴雨将至。

长安城的大雨并没有阻碍人们观看《天人五衰》曲的脚步，戏台下堆满五颜六色的油纸伞。若不提前一天订座儿，根本挤不进来，就如现在的慕紫苏，观音奴和顾修缘三人。

观音奴奇怪的道：“这勾栏瓦舍何时需要定座儿了，我站在外面一样看得到啊。”

一旁有个大婶儿神秘兮兮的插嘴道：“那你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是何意？”

大雨将晌午时的热浪冲刷，夏日的风中有几分阴冷的味道。慕紫苏嗅了嗅，道：“你们闻到了吗？一股奇怪的香气。”

顾修缘皱眉道：“是织梦师所用的西域香料。”

慕紫苏忽的感到有一阵凄楚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她回头望去却什么都没看到。然后她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嫂嫂！！”

话音未落，一个纤细姣好的身影嗖的一下窜过来，将慕紫苏整个人扑倒在地，小狗一样眼光闪闪，就差摇尾巴了。

“妙音？”

她戴着长长的素白头巾挽着发髻，一袭同样素净的道袍，蓝妙音色迷迷的用脸颊蹭来蹭去，“嫂嫂！！我好想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怎么现在就出关了，不是还有十年吗！”

观音奴抱臂道：“你记错日子了吧。”

“怎么可能！自从嫂嫂闭关后，我可是数着手指头过日子的！”

蓝妙音还是改不了她偶尔迷糊的性子。

“咦，写黄段子的小姑娘也在啊。还有顾道长。”

顾修缘向蓝妙音持三清礼，观音奴不乐意了，“什么黄段子，那是话本啊！还有你手在摸哪里了！拿开！”

“嘁，小气，我嫂嫂都没说什么，要你管。”

“我是替我阿公看好你！”

“说起师兄……嫂嫂，你知晓吗，我最近常常梦到因为和嫂子偷情被师兄捉奸，把师兄又给气死了，毕竟师兄那么小心眼又占有欲强。”

慕紫苏想了想，“那倒不是不可能。”

蓝妙音道：“你们也是来看戏的吗？”

“是啊，但是不知座位这么抢手。”

“这个交给我，我和这里的老板有些交情的！”

蓝妙音让老板在最后一排又加了四个座位，随着锣鼓声响了三下，慕紫苏听到耳畔蓝妙音的声音，“嫂嫂可要认真看呦。”

不等她看向蓝妙音那未知的表情，一霎时她就被拽入到另一个世界。

原来《天人五衰》并非在戏台子上演出，它犹如被编织的梦境，让观众身临其境。

眼前是一片浓重的大雾，大雾渐渐消散后，慕紫苏看到许多孩童围在受伤的一名天人身旁，他们将她身上用羽毛织成的七彩羽衣残忍脱下，就像剥掉龙的鳞片，他们拼命撕扯她的羽衣，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天人满身鲜血伏倒在地，

她声泪俱下的呼喊着，“若不把羽衣还，我浑身素条条如何升天？珠泪滚滚湿玉鬘，满头簪花暗愁惨。天人五衰即现前——”

孩童们开心的笑着，分割了她的羽衣满载而归，失去羽衣的天人再不能重返天庭而濒临五衰。

四周传来的乐曲声逐渐衰败，弦像松垮了一般，嘈杂刺耳，如鬼怪的鸣泣，

诡谲无比。

阴影渐增，光线暗淡。天人头顶的珠宝像花瓣般层层剥落乃至枯萎，素白的衣裳生出斑驳的污浊，身体散发浓重的秽臭，腋下流出脓水般的液体，心中烦躁怨恨。她犹如身陷地狱，发出凄惨的哀鸣声。

慕紫苏下意识的跑过去，想用超度的方法让她安然自在一些，可她看清了她的面容。

——为什么，会是你？蓝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