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辞静静的凝视着他，碧绿色的夜眼升腾起了一层雾气。他颤抖着伸出手，抱住了他巨大的头颅，因为他想起来，小时候做恶梦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头扎进睡在一旁的父亲的怀里的。

他低声道：“爹，小燕回来了。”

凤天歌纵然已经失去了理智，可在他触碰到这双手时，气息忽然平稳了下来。

他又重复了一遍，说话时，泪水止不住的滑落了下来，“爹！小燕回来了！……别怕，小燕带你回家了。我们，我们去河边抓鱼。你说过，等我回来，你给我做好吃的饭菜。虽然你看不见了，可你还有我……爹，我听你的话了，我现在是无双精兵大司马……爹，你听到了吗……”

巨大的魔兽在他面前忽然像一只温顺乖巧的小猫，一动不动的被他抱着。好像在安静的聆听他说的每一句话。

紫禁宫士兵们看到这一幕惊骇不已，“大司马，他是魔修……您在说什么……”

“他不是魔！！！”

士兵们瞠目结舌，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

忽地——

凤天歌身上再次升腾出黑雾，雄浑的力量在体内翻涌。庞大的身躯里发出深沉而痛苦的低吼声，气流刀子似的划过脸颊，将燕辞撞开，而后一跃冲向天际。

“不能让他跑了！众人听令——！”

话还没说完。

金光在天空乍现。

士兵们回过神来时，全都不约而同的向天空望去。

燕辞手里的八荒，已经深深刺入了妖兽的身躯。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光芒刺得所有人睁不开眼。魔兽巨大的身躯化为柔软的星芒，星光般散落，在风中杳然无踪。

一念清净，烈焰成池。

山风柔软的拂过。他忽然觉得好像有一双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小燕。累不累？来，爹爹背着你。”

嗯，我们回家吧。

燕辞和宋砚回到了村子里。房间里空荡荡的，床头只摆着一个小狗一样的木偶玩具。那是燕辞小时候最喜欢的。都这么多年了，他还保存得这么完好。他记得把父亲送回这里时，已经双目失明，他站在窗前，叼着烟杆，若有所思的道：“我怎么总觉得还有个小时候的你，坐在那个小凳子上看书。”

整理凤天歌遗物时，燕辞发现在一个满是尘土的箱子。箱子被锁住了，他找不到钥匙，便给劈开了。里面装着的，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是六玄令当年的飞鱼服。

这时他才抱着飞鱼服，泪水崩溃。

即便他业魔化，失去理智泯灭人性，也没有伤过任何一个百姓！

因为他进入紫禁宫，无双精兵学的第一条便是。

——永远不许攻击平民百姓！

他履行了无双精兵最后的精神和职责。

哪怕只是这小小的村庄，也是他要守护的天下。

之后，宋砚向天尊请愿，为当年的六玄令正名，授予他迟了一百年的紫金徽。这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才能拥有的。代表着最高荣誉。因为六玄令是为剿灭日月坛而不得已入魔，他在这一百年前，从未残害过任何一个无辜百姓和修士，更未肆意掠夺，汲取他人功力。

天尊允了。

所有牺牲的无双精兵都会埋葬在紫禁宫的玄黄台上。和商枝，夏玲珑，三宝，八两葬在一起。那是英雄该去的地方。

水晶棺材里葬的，是六玄令唯一的官服。

军旗烈烈翻飞，紫禁宫上上下下，从四御帝君到无双精兵再到三军，剑指苍穹。

那一刻，九州所有人仰天望去，只见长空中升腾起无数道元气，如白虹贯日，震撼万川山河，犹如神迹般绝美。

这是紫禁宫向守护正义的英雄，用生命抵挡黑暗的人，致以的最高敬意。

不仅是紫禁宫，招摇山下和不周山下的民众也看到了这一幕。

那天的天空，比任何时候都要壮丽磅礴。

紫禁宫历来有个传统，说来有趣，这个所谓的传统还是凤天歌在创立无双精兵时立下的。便是当有人牺牲时，英烈的后代可以继承其功勋徽。

于是，宋砚将被尘封多年的紫金徽取出，授予燕辞。

其实燕辞刚来紫禁宫那会，四处向老兵打听有关六玄令的事儿，每次听着都如痴如醉。他们说，六玄令的宗族乃根正苗红的世代簪缨之族，紫禁宫的士兵都听说过那位晏家三少爷桀骜不羁的名声，凭着一张天生貌美的小白脸儿，颇得长安城名门闺秀的喜爱，听说只要女子看到他的眼睛，魂儿便被勾了去。一掷千金，富贵逼人，真真是风流倜傥。本以为是个好吃懒做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没成想他第一天来紫禁宫，一出手便技压群雄，一鸣惊人。

现在想起来，燕辞丝毫不敢相信，当年那个六玄令和这个满身落拓的老爹会是同一个人。

燕辞一直觉得，当他把六玄令的官服送回紫禁宫，才算了结了他的心愿，直到，他从夏侯逸那儿听说，老爹回到故乡后，像个平凡人那样平静的生活着，偶尔夏侯逸会陪他去村口听听说书，两个人还会帮那个小捕快查案，村子里的孩子都喜欢来找他玩，眉目间的笑依旧是年少时的模样。

仿佛在他将夜眼交给燕辞的那一瞬间，他这一生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

燕辞将六玄令的徽章别在胸前，而后剑指徽章，这是只属于无双精兵的礼仪。

玉阶之下的无双精兵齐刷刷的用剑指指向胸口的徽章。黑压压的人群里，好像有一道光落了下来。

燕辞抬眼望去，看到那个风姿翩然的身影站在菩提树下，是记忆里父亲年轻时的模样，那双碧绿色的夜眼，轻轻的笑了。然后，他转过身，走进了那片灿烂的光华里。

——多谢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