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休
作者:巷木 | 分类:古言 | 字数:33.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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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梦回
在一家破旧清冷的小酒馆,江寒微两颊嫣红,眼神迷离、空洞,正失魂地看着酒杯。她似在凝神听着外面的风声,又似在回忆往事。她仰头喝尽,却觉手中的酒变了味,原来是泪水从她的两颊滑落。
酒香萦绕,却无法盖过淡淡的血腥味,这是她曾经从二师兄身上闻到过的味道。此时,这种味道出现在她身上,像鬼魅一般再也挥之不去。
夜色越来越浓,风雨中依旧缠绵,昏黄的油灯飘摇不定,光阴似乎回到了以前。同样的夜晚,她听到父亲的声音。
“葙儿,十年了,你还好吗?”江城喝得烂醉,脸贴在木桌上,周围是散落的酒壶,他意犹未尽地摸索着酒壶。
年仅十岁的江雪微木讷地看着醉如烂泥的父亲,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她印象中的父亲,儒雅温和、俊逸不凡,哪里是现在颓废无神的模样。
葙儿?是个女人的名字,是母亲的名字吗?她不止一次询问母亲的消息,父亲每次都会露出难过的表情,却什么也不说。
每一年的这天,他就会独自一人守在竹屋里,自己不出去,也不让人打扰。
“神木宫……为了你,我可血洗神木宫,杀尽天下人!”醉酒的人突然直起身子,指着空气嚷嚷,眼神深处透着狠厉。
她一惊,到底是多大的仇恨让一向温和的父亲露出这样凶煞的目光。
神木宫,江湖最大的魔教,因为盟约偃旗息鼓了十年,又是十年,她今年也刚好十岁,父亲跟它又有什么渊源?
“可是你……”那个倔强的男人流下了两行泪,痛苦之色取代了狰狞,他的脸再次跌落到木桌上。
她捡起滑落在旁的薄衣,替他盖上,父亲心有感应地动了动。
“葙儿……”听到他的喃喃自语,她苦涩地摇摇头,关上门,退出竹屋。
她靠在门边,坐在走廊上,静静凝视着夜,听着风声,听着父亲时有时无的呢喃。
……
江寒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是零散的酒壶,她亦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跟父亲一般,原来父亲是这样痛苦。
她扭头看看窗外,夜色更浓,两颊的泪痕已经干了。
她苦笑,父亲应该很爱母亲,胜过爱一切。她很想知道母亲到底是怎样的人,竟让父亲深爱至此。
就是因为第一次撞见父亲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决心一定要寻到母亲,让他们一家人相聚。可是,母亲没有等到她,父亲也没有。
她的泪再一次滑落。
似乎又陷入了一个梦境,她垂下眼帘,抱着酒壶,直到她听到一个声音。
“姑娘,姑娘……您喝多了?”店小二小心翼翼地问道,眼神不敢在她的身上停留太久,怕一不小心得罪她,“小店……准备打烊了。”
她睁开眼睛,看见店小二正在跟她说话。
她的绿衣已经全然没有了清新干净的样子,绿衣上沾染的血迹已经变黑变干,腥臭味也较先前淡了些许。
从血的痕迹判断,眼前少女浑身的血不像是她的,那么,就意味是其他人的。
他很难想象一个小姑娘是经历了什么,才染上这一衣鲜血。不管是她杀还是无意溅到的,都只能说明这个少女是不能招惹的人。
站在柜台算账的掌柜偷偷瞥了几眼,眼神紧张,绷直身子,等待她的回答。
小酒馆地处偏僻,往来的人不多,只有长途跋涉的旅客会到这里落脚停歇。这一天下来,只有少女一人到酒馆来,但她却带一身血衣。
从靖云的宅子离开后,她遇上了几个强盗正拦截了一对过路的父女。那对父女将钱财都交了出来,但他们还是不依不饶,想要施暴于女儿,那父亲拼死阻止,成了他们的刀下亡魂。
她一怒之下将他们全给杀了,他们一剑毙命后,她还连捅了他们很多刀,以至于鲜血溅满她的衣裳。
她怜惜地看着抱着父亲痛哭的女子,记忆被唤起了,她丢下一锭银子就离开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沾满血迹,难怪会把人家吓到。
“姑娘,您可有听到小的的话?”店小二再次询问一遍。
她注意到掌柜的怪异举动,扯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却难以掩饰满脸倦容,温言道:“抱歉,我这就走。”
见到她的笑容,小二松了一口气,虽然她手中并没有拿着刀剑之类的武器,但是他深知江湖人对付他这种普通人,徒手也能让他当场毙命。
“谢谢姑娘。”小二急忙点头哈腰,总算可以把这个小祖宗送走了。
她从身上抹出一块碎银,拍在桌上,摇摇晃晃地走出店门。
“姑娘?您……还有什么吩咐?”看到她突然折返,小二顿时慌了神,难道他做了什么不妥的行为。
她嫣然一笑,眼眸深处却冷若冰霜:“请问最近的布庄在哪?”
“往南走十里,就到李家庄,镇上有上好的江南绸缎。”他低着头,掐媚地说。
“谢谢。”
“您客气了。”
小二微微一愣,显然想不到她会道谢,这样的行为倒不像个江湖人,像是落难的富家千金。
“我的祖宗,总算走了。”掌柜见少女走远,松了一口气,“真担心她招来一些仇家,把我这店铺给拆了。”
“这小姑娘倒是长得俊俏!”
“你小子不要命啦?那人一看就是不能招惹的主儿,惹上了她,没准儿今天就没命了。”
“嘿嘿,我就说说,我们村可没有那么标致的娘们……”
“小心祸从口出!”
翌日,江寒微到了李家庄买了一身衣服换上后,牵着小黑,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
树叶飒飒作响,树影婆娑,她细长的影子融入这树影之下,显得格外孤寂。
不知雪痕城现在如何,师叔和师兄们是否安好?还有她的落雪院是不是又长满了草?院角的蔷薇花是否已经凋零?
她彻底沦为了一个没爹没娘也没家的人了,她忽地仰天长笑,眼角的泪也跟着滑了下来。
小黑转头看着怪异的主人,眼睛睁得大大的。
“没事,没事……会过去的。”她低声呢喃,抚摸着小黑白色的鬃毛,像是在安慰它,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本来就长得丑了,这一哭就更丑了。”话语虽刻薄,但语气中并没有嘲弄的意思。
江寒微抹去眼角的泪,笑了笑:“总算见到一个舒心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