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江录
作者:心悦君熙 | 分类: | 字数:58.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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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5
5
送走了胡涟清,顾羲凰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才发现手背已经紧绷得失了血色,青白的如同死尸的残肢。她稍稍松开紧握的双手,掌心传来更为明烈的痛感。摊开手一看,掌心密布着无数细小的指甲嵌进皮肉的凹痕,那是她在听到胡涟清叙述时一次又一次愤怒的佐证。
都是假的。
她笑得很是悲怆。像是从始至终都生活在一场谎言里,猛然惊醒,发现所有的真相都是旁人刻意编造美化后的虚假。那她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是复国还是在自欺欺人?所以白伯安的叛乱并不是一心谋反,而是在顾氏侵蚀封朝的逆境里不得已而为之?
她一时心惊,觉得自己过于清醒,过于像一个局外人在看这一场闹剧。她在给自己的仇人寻找一个合乎情理的开脱的理由,可事实似乎正是如此。
她的心乱极了,不知该先责怪自己撕开了一直以来蒙在她眼前的假象,还是要怪罪顾氏先祖们的所作所为,或是责怪顾之徽面对这样一个腐败到极致的朝廷仍是心中怀念。可易地而处,顾之徽是要怀念前朝的,毕竟在顾氏可以呼风唤雨的前朝,他是皇后近侧的将军。因为他姓顾他便可以在京中呼风唤雨,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想要怀念吧。
她不知道自己在房中枯坐了多久,夏日的白天漫长,几乎是等到天完全暗下来她的房中还是没有烛火亮起,素荷才推开门想看看她的情况。谁知推开门看到的只是顾羲凰漠然坐在桌前的样子,她很颓废,双眼迷茫,看到素荷也只是淡淡地抬了一下眼皮。
素荷极尽小心地开口,她看得出来顾羲凰并不高兴,“姑娘,很晚了,该传晚膳了。”
“很晚了。”顾羲凰默默重复着这句话,转头看向开着的窗才发现一片漆黑。“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她试图起身,却发现身上痛得厉害,每一处关节都酸痛难忍,令她不得不放弃。
“姑娘你怎么了?”素荷看出她的窘迫,想要上前搀扶她,却被她一口回绝。
“素荷,我想吃些爽口的小菜,再要一壶酒。你去膳房盯着,让他们快些送来。”顾羲凰一边说一边揉着酸痛的膝盖,试图展开肩膀来松泛筋骨。
“酒?姑娘要喝酒?”
“若王爷问起,据实相告就是,快去替我准备吧。”
素荷也不再推脱,将房中的烛火都点亮后退了出去。顾羲凰看着房中一点点燃起的光亮,仿佛抽空的心里余下最后一丝暖意。
初夏的夜里难得有凉风习习,顾羲凰让素荷把矮桌支到院子里,挂着一盏灯笼再借着月光,难得惬意。矮桌上摆着五六个小菜,还有一坛酒,酒坛开封顾羲凰就闻到一阵淡淡香气,与往日里喝的烈酒不甚相同。
她接过素荷斟满的酒杯,放在鼻尖嗅了嗅,问道,“这是什么酒?”
“梅花酒。去年园中的梅花一半给姑娘做了梅花糕,另一半特意酿了这梅花酒。姑娘你的酒量太浅,怕你喝多了难受,我去膳房时特意问他们要的。”
顾羲凰放下酒杯,揉了揉素荷的脸颊,心中说不出的酸楚。她身边这么多年只有两个人陪伴在近身,一个是荣儿一个是戚廖凤。荣儿还是个幼童,能做的事很少,基本只能为她准备些三餐茶具或者笔墨纸砚。与他说话也很难交心,孩童不懂什么道理,甚至还会错传她的意思。而戚廖凤虽然有时能与她心意相通,但大多时候他只是顾之徽的暗哨,再加上男女有别,很难向他吐露心事。
素荷却不一样,尽管她一开始是白衡英放在身边的一个眼线,也曾防备疏离过。但现在素荷只是素荷,是会谨小慎微地察觉出她的异常,却不言不语只是陪着她的素荷。像……亲人一样。
“多谢。”顾羲凰叹了口气,端起酒杯饮下。不同于烈酒烧灼的口感,梅花酒中带着冬雪的凉意还有花瓣的清甜,饮下一口像是回到了梅花盛开的雪夜。“很好喝,要尝尝看么?”
素荷却摇头道,“奴婢不喝,喝酒会误事。上次姑娘出事王爷已经很是不悦,若这次再出点什么事,只怕我就不能待在姑娘身边了。”
“王爷果然训斥了你。”
“没有没有,王爷只是很生气,并未训斥。”害怕顾羲凰有所误会,素荷连连摆手,看起来难得可爱。
“我又不会跟王爷说什么,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素荷叹着气,缩了一下脖子,回道,“奴婢跟在姑娘身边这么久,早就看出来了,王爷对姑娘一往情深。若是因为我的只言片语惹得姑娘与王爷不合,到时候就是我的罪孽了。”
听到这话,顾羲凰感觉面上烫烫的,说不清楚是因为酒劲上头,还是因为素荷的话。白衡英对她的好感并没有半点藏匿,大大方方地表现在众人面前。反倒是她,因为身世对他诸多回避,看起来似乎都是他一厢情愿。可她内心的悸动与秘密又能与谁说?说出来就能改变彼此的对立么?
即便没有夺取江山的仇恨,横亘在他二人之间的还有杀父弑母的血仇不是么?
顾羲凰思索无果,摇了摇头只能再饮一杯。梅花酒虽然酒味淡些,饮下还是灼烧着肠胃,脏腑的疼痛断断续续,烧得她额头冒汗。但因为有素荷在身边并不能无所顾忌地痛饮,又是吃菜又是喝汤的,不知不觉就缺了几分喝酒的意境。最后只能无奈让素荷撤了桌,泡了壶清茶来赏月。
她心里很乱,进退两难。突然很想离开这里,离开局势纷杂的京城,就算远去碟州也没有关系,至少她可以一个人去过她想要的生活。可她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徒然,不管是白衡英还是顾之徽都不会让她轻易离开。
就像一只笼中鸟,被人观赏与玩乐,困在精致的鸟笼里,挣扎着扑去一身华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