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江录
作者:心悦君熙 | 分类: | 字数:58.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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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4
4
宗辛夺门而出,白衡英身后的三个侍卫也随着一起跟了上去,留下一人在白衡英身边保护。顾羲凰看着白衡英,他僵着脸不快地盯着地上碗盏的残骸。他方才说得那番话击碎了宗辛心中最后一丝防线,这么多年宗辛一直美好地期盼着宋濂秋的出现,可他却从未去过任何的妓倌寻找她的下落。只是在歌舞坊这类地方,心存幻想地等待着。
三年,整整三年。沦为官妓的世家千金能守得住一身清白么?还是说宗辛从一开始就希望她能守住清白,即便搭上这条性命。
顾羲凰想到此处,只觉得脊背发凉。
歌舞坊的老板见有客人闹事,正准备上来发难,白衡英随身的侍卫就将一袋银锭丢到了他手里。白衡英不愿继续待着这里,拉上顾羲凰转身就走。
乌云拢聚,遮蔽星光。淅淅沥沥的小雨洒下,很快打湿了地面。热闹的街巷上立时空旷起来,偶尔几人匆匆跑过样子甚是狼狈。琴乐声从窗户里飘出,与雨夜难得相称。
白衡英拉着顾羲凰的手臂,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侍卫不敢言语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春雨稀贵,但在四月天里冒雨而行,很快就打湿了衣衫。春夜的寒凉透过湿衣服传递到皮肤,顾羲凰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可她胸中有怒火在烧,烧得她口不择言。
“若紫微君今日站在跟少虚君同样的立场上,会跟他做一样的选择么?”
白衡英没有停下,反问道,“若昭熙你站在少虚的立场上,又会如何选择?”
“我……”
“若你是个世家公子,也有个青梅竹马,岂料她家中蒙难被迫为奴。以你的家族地位,即便娶妾也轮不到她,你会怎么做?是一年又一年毫无目的地去寻她,还是给自己编织一个美好的谎言,让自己永远沉浸在梦里,认为她还是如从前一般。或者说你能做到与家族一刀两断,仅凭自己立足于世?”
顾羲凰沉默着不知该如何作答,白衡英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答不出来,同样我也答不出来。我只知道,既生在这种家族,就必须有不得不舍弃的东西。这世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既受得这富贵,就要弃得自由。或许这话很残忍,但宗辛这辈子都不可能娶宋濂秋的。”
“既然如此,这么多年你为何一直帮少虚君寻找宋濂秋的下落?”
白衡英停了下来,喘了口气,转过头看着她,“即便两人不能在一起,但知道她的下落,能够帮她脱离苦海也是好的。”
“紫微君为何如此天真?帮她脱离苦海?你可知道获罪女眷一旦沦为官妓,没有朝廷的文书是一辈子都离不开那个地方的。除非……”顾羲凰没有把话说完,白衡英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雨势连绵,未见停歇。宗辛被三个侍卫五花大绑地送进了王府,白衡英已经沐浴更衣过,正站在廊下面对池塘拿着碗鱼食喂鱼。
雨滴击打着翠绿的荷叶,刚刚露头的花苞被雨水压着低下了头。屋顶的积水顺着飞檐泻下,落尽池塘里无声无息。白衡英侧目看了宗辛一眼,示意侍卫替他松绑。
“看你的样子,应该已经酒醒了吧。”
宗辛坐在地上,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他伸手脱去身上已经完全湿透的外袍,抬手撩起被雨打湿的眼前的碎发,又揉了揉手腕。“醒了。”
白衡英抛出一把鱼食,沉进水中,“我今日进宫,听说了一个消息,父皇打算给你赐婚了。”
宗辛的眼中滑过一丝浓烈的情绪,但很快他垂下了眼,问道,“王爷可知道是与谁家结亲?”
“还不知道。但既然父皇和我提起此事,想必这几日就会与姨夫姨母商量此事,很快就会知道的。”
“不论是哪家的千金,只希望是个美人。”
“她就是个丑妇,皇上赐婚你也是躲不掉的。”白衡英将鱼食扬了,走到宗辛身边,朝他伸出手。“喝了酒又淋了雨,继续坐在地上会着凉的。赶紧回房洗个热水澡,明天姨母定会来王府寻你的。”
宗辛看着白衡英伸出的手,愣了一下,抓着他的手站了起来。“我今日失态了,还请王爷勿怪。”
白衡英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道,“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今晚我说的那些话也重了些,宋濂秋的事我会继续派人寻找,只是你自己……已经过去了三年,应该要接受现实。他日新妇入门,总不能再日日往歌舞坊跑,总是会落人话柄的。”
宗辛回了房,小厮早已按照白衡英的吩咐为他备好了热水沐浴。他脱掉身上满是酒气的湿衣服,整个人瘫在木桶里。闭上眼,意识里出现一张模糊的脸。
那是三年前宋濂秋的模样。
也是宋家未出事前,他们二人见的最后一面。那日宋濂秋穿着一身娇嫩的杏色衣裙,梳着双环髻,发间簪着海棠花,杏色的缎带绑在髻上,随风一扬煞是好看。
宋濂秋喜欢习武更喜欢骑马,不似寻常的官家小姐喜欢坐轿子。他二人相约到京郊游湖,宋濂秋便骑着她最喜欢的白马,带着小厮丫鬟们去京郊与宗辛会合。
宗辛提前在湖边的凉亭里等候,只听远处传来马蹄声,他回身去看,正看到宋濂秋骑着白马向他奔来。她坐在马背上,压低身姿,右手挥舞着马鞭。背后是广阔无垠的蓝天,衣袂随风飞扬。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笑得坦荡自在,无忧无虑。她在凉亭外勒紧缰绳,开口唤他,“少虚哥哥!”
忽然,一切归于黑暗。
但宋濂秋呼唤他的声音并未断绝,那声音忽远忽近,起初是开心的语调,到了后来已近绝望。萦绕在他耳边,缠绕着他的灵魂。
宗辛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低声喘息着。木桶里的水已经凉了,他捧着水泼在自己脸上,可耳边还是能听到宋濂秋呼唤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