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风吹到这里，将黄沙吹上高天，细细地洒落，将血迹斑斑的白骨一点点埋葬。

“快走，快点。不然它们就要追上来了。”

近千只火红色的狐狸匆匆忙忙地在大地上奔跑，在黄沙中踩着尸骸逃亡。

叛徒遭受驱逐，被生养它们的大地唾弃，被同在这土地长大的生命杀戮。

它们已经逃亡数日，离开生活了漫长岁月的故乡，历经千辛万苦走到这里，把这辈子都没走过的旅程放在这场逃亡上。但这遥遥路途还未到头，它们还要继续奔逐，去往异国他乡。

死了很多很多同伴，有人曾教过它们感情，有人曾教过它们埋葬，但它们现在却顾不上感伤。

因为它们是逃兵。它们要逃往战场，站在对面的城墙上，亮出利爪面对家乡。

不久之后，一道红光从天而降，浑身是血的妖怪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吼道：“快跑，掩护部队已经全死了，它们就快追上来了！”

苍老的狐狸回过头，远方的地平线有一行小小的黑线，它大惊失色，回过头大喊道：“快跑，快跑！”

它们风尘仆仆，马不停蹄地奔行了无数个日夜，甚至连广告死去的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去看一眼，全力逃跑。可能跑到哪里去呢？它们一直就是在用所有的力气逃跑，可是还是被追上来了。

敌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从祭域来的强大妖怪带着君令，一路调遣各部族妖怪参与围剿，不断屠杀它们。

敌人无穷无尽，精力充沛，而它们早已疲惫不堪，难以应战。

“不行，绝对不能在这里死去，十个也好，一个也好，能为那位大人略尽绵薄之力，就值了！”

老狐狸双足猛地往前一踩，按着地面硬生生转了个圈，然后静静驻足在原地。

它已经如此苍老，一身火红色的毛发失去了年轻时的光泽，干巴巴地趴在皮肤上，像是枯死的野草一样。

许多狐狸也纷纷驻足，它们猜到了什么似的，忐忑地看着老狐狸。

“族长……”

它静静地说：“假如见到那位大人，记得堂堂正正地告诉他，我们是祭域的火狐一族。”

一头异常高大的火狐驻足，火红的眼睛里有泪光闪现，它不舍地大喊着：“族长！不要再逃了，我们和它们拼了吧，死也死得其所！”

“胡说。”

老狐狸忽然毛发炸起，龇牙怒瞪着高大狐狸，呵斥道：“你以为我们是为了什么才背井离乡的！丹邻，火狐族没了我，就由你掌握，不到最后绝不要背对那位大人所在的方向，你怎么能忘？我们是为那位大人而战，哪怕只有一个同族去到了断魂谷，那我们这一整支部族的魂，就与它一同到了！”

被怒斥一番的妖怪终忍不住泪水夺眶，重重点头，哽咽着说了声:是。

老狐狸收起严厉的模样，又变成平日那般的温和它咧嘴一笑，狐首对着它们背后的方向昂了昂，示意说：快走吧。

而后它直接冲向那群已经可见轮廓的屠杀者。

那些火狐则留着眼泪继续上路。

“来吧来吧。”

老火狐心中一片释然，回想的只是一个几千年前将他们这个部族拯救于水火之中的男人。他……带着很温润的笑容，就像围在篝火面前一样，叫身体感到无比暖和。

老狐狸心里泛起几分可惜，可惜啊，它这个愚钝的家伙，当年没能理解那位大人笑容里的温暖，等它明白的时候，正好是他死在自己面前之时。

现在也该是它上路的时候了。火狐的速速渐渐加快，从走变成跑，变成狂奔。

火花从它已经干枯的身躯之上闪现，然后蓦然升腾成了熊熊烈焰。

它踩着火焰掠空而起，好像超火流星从天而降，撞进敌人阵营当中。

在生命燃烧到最后的那一刻，它如此坦率，甚至满心都是期待。

大人，我将就此走进地狱，去找守在轮回门前的你。

黄沙远处，一簇火焰轻飘飘从火狐群后飘起，在谁也没注意到的时候，变成一只瘦弱的火狐。

它回过头，看着身后那个燃烧着火焰的地方，火红色的眼睛里有唏嘘，有感慨。

姬古来，能有妖怪为你如此，你倒是值得叫我高看几分啊。

——

离开红台第四天，姬正他们进入了这片黄沙之地。

狼足踩在黄沙之中，再抬起来，红九九从坑陷里看见了崭新的尸骨。

它发声道：“传令下去，叫后面的妖怪注意周围，不要放松警惕。”

一只妖怪领命后，掉头往队伍后面奔行，高声复述着它的命令，叫所有妖怪提高警惕。

姬正闻声加快速度，来到红九九身边问道：“有什么情况？”

红九九点头道：“是的，这里不久前经历过一场厮杀，我怀疑敌人可能还没走远。”

它带领部队往西北方向进发，小半日后，在一个盆地里找到了已经被黄沙掩盖大半的洞窟，里面已经没有任何妖怪活动的迹象，只有淡淡的腐烂臭味。

“果然如此。”

红九九语气沉重了几分，对姬正道：“这周围一共是有三个部族，这个是最大的，但是此时却遭到屠戮，其余两族也不见有斥候巡逻，想必也都已经被敌人杀绝了。”

姬正道：“所以……你是担心敌人没有走远，而是专门在这里设伏？”

话间，便已听得四周忽然响起了雷鸣般的喊声，妖怪们像是僵尸一样，从黄沙之中跳出来。

太突然了，红九九手下妖怪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敌人突袭。

姬正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摇身化龙，飞掠回到雨欣身边，重重一爪，将一头刚想从地下钻出来的妖怪拍碎。

他当然是知道有敌人偷袭的，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战斗开始得毫无征兆，盆地四周的坡上冲出来一圈妖怪，冲锋而下。

红九九大喊道：“快组织反击，它们想把我们包围全歼在这里！”

几块数米大小的石头从盆地之后抛上高空，然后降落。

姬正见状直冲上天，缠住一块本要落到雨欣他们头上的巨石，用尽力气一抛，让其撞上旁边的另一块大石，轰然碎裂，数不清的石屑像是雨从天而降。大大小小的石头将数百头妖怪直接砸成肉泥。

“不要在这里作战，朝北边的山坡进发，冲出盆地！”

然而并没有妖怪听他的，一部分妖怪将从黄沙下跳出的敌人缠住，剩下的则迎击从盆地冲下来的敌人。

姬正眼里并无不快，不如说这个结果正是他想要的。

他用的身份本就是鬼妖道的亲信，所以无权对饕餮手下的妖怪指手画脚，而且，对于妖族来说，在什么地方战斗都是一样的。

姬正丢下一句看好雨欣，然后冲上天去，直接绕到盆地外面。

“怎么回事？”

“那条龙……跑了？”

“废物！”

红九九这边的妖怪短暂错愕之下，纷纷破口大骂。

红九九面色阴晴不定，看着倾城和雨欣，没有说话。

很快，盆地后忽然响起来闷雷一样的吼声，白龙叼着一颗硕大的丑陋冲上天，朝另一边冲去。

他以最快的速度将外面那几头不断抛出巨石的地魁杀掉，然后从后面杀回来。

吼！

龙吐下造物主赐予它们的火焰，将凡火吞噬，将冰与水蒸发，将砂粒灼得透红通亮。

他冲进妖怪群中，肆意冲撞，龙爪织出一道又一道密集的光，将前方妖怪切成碎片，当然，一不小心杀到自己这边的妖怪，那也没办法是了。

战斗一开始就是直接进展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大水从天倾泻，在半途覆上冰霜，变成满是冰锥的绝大落冰，将下方区域的妖怪压碎。

火焰喷发，狂风呼啸，像是恶魔在肆虐，着火的怪物随手招来水在身上一泼，然后顶着被烧得皮肉破烂的躯体继续搏杀。

它们像是野兽一样，雄厚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好像战斗不止限于生死，连嗓门都要比一比。

姬正在干掉几只地魁的时候，其实还顺手将这支妖怪队伍里仅有的两只万年道行的老妖也杀了。

敌人的数量并不多，仅仅是四五千而已，假如真的一开始叫它们按照这种方法来打，红九九这边肯定还是能赢的，只是死伤肯定比敌人的总数都多，毕竟那几头地魁身边还真放了很多石头，要是都砸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姬正只是怕石头崩到了雨欣，所以才先解决了那几只地魁你。

红九九这边的妖怪很快就取得了上风，将盆地中心的敌人清扫干净之后，几乎没话费什么力气就冲破了敌人的包围，将它们逐个包围。

这时候姬正也渐渐不再出手了，变回龙人的样子走回雨欣他们身边。

装就得装得像，这种本就是能赢的战斗，要他一个大人也亲自下场，有失体面。

很快红九九也自战斗中脱离，驱着坐骑来到姬正身边。

“大人刚刚为什么要叫我们突围？是担心我们连这点程度的妖怪都打不赢？”

姬正面对它的质问，平静回答道：“绝无此意，只是如果一场战斗有办法叫自己这边死伤的少一点的话，为什么不去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