孍说这些，虽然听起来十分薄情，但说到底还是为了姬正好。

古来战争，免不了要有取舍，最好的情况，也只是利用更少的牺牲换取更大的胜利，想要完全避免无辜的死亡，那是不可能的。

“我的祖先呢？”姬正问她：“我的祖先难道也这样做过吗？”

孍直接抱起肩膀，就问了一句话：“你有姬岚那份强大的力量吗？”

姬正无言，那很显然是没有的。

“那就只能是你自己还不够强大。”

孍道：“这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即使你抱着一颗好心，也总有免不了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去的时候，你要学会接受，而不是像个废物一样旁观自责。”

说完，她直接转身，朝前走去，只远远地喊了姬正一声：“走吧。”

姬正只得蔫蔫地跟着她。这次是回到了家里。

雨欣和倾城早就准备好了饭菜，还有蓝青，他和朔曦一开始也被禁锢住了，后来第一时间被孍送走，直到战后再找回去解开，现在也蹲在这。

因为时间禁锢，厨房里的火也点不着，灯也不亮，所以倾城用自己的法术升起鬼火，让雨欣做出了饭菜。

“回来啦，来来来……坐……坐吧。”蓝青因为早就从阴川司马那边听到了点什么，所以说话的时候也不是很自然。毕竟他本来就是个很容易就让人看出现在心中所想的人。

雨欣拉着姬正来到桌前坐下，旁边几人也都跟着坐下，然后她有些雀跃的掀开盖在菜上的盘子。

这样的小事本该是属于倾城做的，可是雨欣才是这座房子的主人，同时还是她的主人的心上人，所以她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很多很多自己以前的分内职务。

蓝青吃过两口菜之后，忽然用肘子碰了碰姬正，问：“哎，姬正，你尝过梅子酒没？”

说起这个，蓝青就好像来了很大的兴趣，放下筷子，拿手比划道：“那梅子酒啊，就是用梅肉干泡在酒里酿出来的，喝起来又香又醇，配着吃点小菜，又香又好吃，不晓得多得劲了。我以前天天都喜欢整点酒这么吃。”

雨欣歪着那袋说了一句：“不许怂恿他。”

蓝青抗议道：“哎，这怎么了，小酌雅兴嘛。又不是叫你心上人做酒鬼。”

“不行。”

“行吧行吧。那就没事出去逛逛，看广阔世界。我给你说，离这里一百多里外好像有个大古墓，咱们要是搞他一下，刺激得爽歪歪。”

“你想叫他盗墓啊？”

“说什么呢，就是去看看，当探险啊！”

……

姬正知道的，蓝青从来没胆子在雨欣面前顶嘴，所以他们想要帮自己转换心情的这一手，做得其实挺失败的。

那一整天姬正几乎没怎么做别的，就是一直在想，一直想，他需要一个借口，足以安慰自己去，告诉他死这么多人是在所难免的。

但他怎么样都找不到那样的借口。

第二天，睡过一觉后，姬正几人就被阴川司马带到了市中心，就是被打碎的姬岚石像那里。

数以万计的妖怪都站在那里，黑压压的一大片，赤膊裸身，旁边的大楼和昨天相比多了更多粗糙的裂痕吗，模糊的碎屑、深深的裂缝，那就是它们彻夜不眠的作业成果，把整座城市改造得真的像是遭受了地震与飓风摧残过的样子。

孍、雨欣和蓝青他们都站在阴川司马的旁边，只留姬正一人在正中间，背对着祖先的破碎石像，面朝众妖怪。

姬正运转力量，整个人悬浮起来五六米，让所有妖怪都能看得见他，几十万双眼睛都在他身上。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平平淡淡的声音在整座城市里回荡。

“我想在场的诸位都知道一些大概了，关于你们的身份，以及那些妖怪的身份。但是今天我想告诉你们更多一点。那些妖怪些是来自天下所有妖族的故乡——妖疆的妖怪，它们曾经效忠于一位妖族的帝王——逆君，那是所有妖怪的君王，前段日子你们感受到一股无法言明的心悸，那就是它的气息，因为你们的血液里镌刻着它的名，但是它被封印了。”

姬正转身指着那座喷泉，很多妖怪不用言明，就猜到他说说的是那块石头，那座几乎谁也不知道来历的石头。

“这里的这块石头，曾经是块石像，上面雕刻的人就是打败妖族的君王，让世界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人。他是我的祖先，也是很多妖怪口中所说的守护者。我们接受了这世界的造物主上天的亲口认可，受封为天道师，行使他的权力，改变这世界。这时已经延续了一万年，也就是九十九代的事情了。”

“喂喂喂，他说他是受老天爷册封的，可信吗？”

“搞不好，我父亲一千年前曾经给我说起来过一次，而且我好像也曾经和一个自称过天道师的家伙说过话，这家伙，来头很大啊。”

“对啊对啊，难怪那么能打，你们看那天，几乎把天都打碎了，那叫一个可怕啊！”

……

这句话一说出来，顿时在下方妖群之中掀起了一番波澜，妖怪们私下议论纷纷，有的在讨论那位所谓的逆君，有的则是揣测那叫做上天的存在，更多的，是想知道这位叫做天都师的人，是什么来头。

姬正话音一转，满面惭愧道：“但是我有愧祖先之名，在祖先历代苦心经营而成的这座c市，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使得无数人族丧命，妖族罔难，我难辞其咎。我没有什么借口可以反驳，假如死亡的生命仅仅是用三言两语就能够解敷衍的话，那世界上哪来的那么多冤枉。”

下面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妖怪都渐渐停止了话语，紧紧盯着姬正。

“这是我的谢罪，但我不能以死来偿还，因为这世界还需要我，我只能用这么厚脸皮的借口搪塞自己。通用那个的，这世界，这城市也需要你们，妖族的同胞，我也是妖怪。”

在众目睽睽之下，姬正像是做了某个决定，咬紧牙关，双拳猛攥，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却响亮的龙吟。他的肌肤快速破裂，就像是茧蛹一样脱落，耀眼夺目的银光从中投射出来，甚至让那些妖怪感到双目刺痛，忍不住遮住眼睛。

一条龙，从中窜了出来，银色的鳞片，光亮的双角，锋利的四爪，他在天上盘旋，威武极其，这是姬正自出生以来，头一次变成纯粹的龙的模样。下面的妖怪都能感觉到他那年轻稚嫩的躯体内所蕴含的磅礴力量，以及一种……更凌驾其上的威严气势。

“身为半人半妖，和你们一样，我遭受过人的排挤、伤害，甚至比你们来得更多，更残酷。但我相信诸位虽然无奈，但也依旧深爱着这世界，就像我一样，不为什么别的，就像一个穷鬼，只是想多看看这大城市的斑斓繁华。”

很多妖怪默默无言，因为那家伙说的没错。它们中有太多的妖怪遭受过人的排挤驱逐，但最终仍旧选择了在这个全是人的城市里隐藏身份，用人的身份存活。

孍悄悄低下头，用手抹了抹发红的眼睛，心疼的骂了一句：“没用的臭男人……”

她在心疼自己的儿子，又愧疚自己没照顾好儿子，最后，也最重要的是她想到了自己这辈子最爱的人。

姬正摇身一变，变回了人的样子，用近乎恳求的语气道：“所以我请求各位，就当是为了你们现在生活的平静，再委屈委屈自己。”

接着就是阴川司马，拿着扩音大喇叭，四周都有扩音器，将它的声音传到最后，向所有妖怪传递它们的计划，

下面的妖怪又忍不住议论起来，说什么的都有，但就是没有抱怨的。

“以上就是我们的所有计划，大家已经把城市改造得很像那么回事了，所以接下来，只需要把后续工作做好，再按照计划行事，就可以了。”

阴川司马收起喇叭，站向一旁。

一头老妖怪走出来，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姬正和与阴川司马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个有着万年道行的妖怪。

“想不到啊，一万年前，他们狠心编造了谎言，抹消了神与妖的存在事实，一万年以后，我们编造谎言，用一样的方法忽悠他们，人族啊，风水轮流转，你们也有今天！，会被我们蒙在鼓里啊，哈哈哈……”

还有十多个妖怪，也一起大笑出声，发白的胡须一颤一抖，枯瘦的身躯好像随时都会散架一样夸张。但它们笑的快意极其，几乎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这是它们的报复，但这报复却显得如此寒酸。

近朱者赤，这么多年，它们也都早已学会了像人一样多愁善感。就好像姬正需要一个借口，来欺骗自己，这些曾经效忠逆君的叛徒，也需要一份借口，麻痹自己对死去的那些生命的唏嘘。

最后，姬正的请求被在场的所有妖怪同意，这一计划最困难的一步也总算是成功了。接下来只需要把人们集中放到一个所谓的“避难所”姬正他们和所有妖怪都混进去，等着封印解除，人们醒过来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