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将近半月，才传来关于秋尚宫和先应的消息。

这一次，合宫得到的消息乃是秋氏因为品行端正，意志难得，已经被册封为才人，册封礼在九月三十举行。

素修心想：“皇后与昭仪将秋尚宫贬为打扫宫女，皇帝将秋尚宫册封为才人，乃是直接告诉了皇后与昭仪二人她们的做法不对，也是对皇后与昭仪不满的表达，看来，皇后与昭仪的形象已经大打折扣了。”

秋才人住在懿德殿，距离安处殿并不远。

册封礼七日之后，素修闲来无事，便带着訾尘和崔景岳，拿上一对柳叶瓶，前往懿德殿。

原来这懿德殿在长生殿之后，小小巧巧一座殿宇，不好好注意，便会看不到，在高大华丽的长生殿之后，更显得矮小平凡，但走近一看，懿德殿虽小，可也是技艺不凡，尤其屋顶瓦片乃是琉璃瓦，在阳光照耀之下，熠熠生辉。

进到懿德殿，只有先应等两个宫女侍候。

秋才人见是素修来了，忙叫先应备茶，接过柳叶瓶，亲自将素修迎入内殿说话。

殿内也不大，但布置得很是规整，亲切可人。

秋才人先是拜谢了一番，请素修上座，而后仔细端详了素修好几遍，才稍稍松一口气。

素修看出了秋才人的心思，笑道：“我很好，全身上下连一根毫毛都没有少，倒是你，走出了凤阳阁，成为了秋才人，脸却比那时候更瘦了，怎么，是有何心事？”

秋才人愁眉不展，伤神道：“正是因为此事，我才闷闷不乐——我只想着能够走出凤阳阁，再回尚宫局，重新为尚宫即可，那样能帮到兄长一些，可从不想……哪知天意弄人，将我捉弄到如此地步。”

先应上茶，宽慰秋才人道：“才人不要这样说，如今成为娘娘，不比为奴做婢强？河有河道，山有山路，人有人的活法，您是前世行善积德，今生脚踏实地，才有这样的尊荣，您可不能辜负了天地意思。”

秋才人忍不住打了先应的头一下，嗔道：“都是你！”

先应护住头，后退了好几步，道：“娘娘您应该庆幸那时候奴婢多嘴，给赵娘娘多说了那几句，娘娘才得以出来，住到这懿德殿，摆脱了那受苦受累的日子，也不用看那些人的眼色过日子，从今往后，这日子会越来越好。”

秋才人叹道：“我很是感激赵娘娘，可也是真心不愿意当娘娘，懿德殿再好，也不是我想呆的地方。在我看来，这里比尚宫局更加让人透不过气，以后的日子并不会比以前强。”

素修一语中的，“你是在担心以后再也见不到兄长了？”

秋才人微微点头，叹气道：“当宫女尚有被释放之日，可当娘娘却要永远被困在这里，不能动弹，要我如何笑得出来？”

先应略略上前几步，不敢站在秋才人旁边，只好站在素修一侧，安慰秋才人道：“娘娘，这宫外的日子苦不堪言，您怎么还想着出宫去啊。奴婢就是因为在宫外活不下去，家里的兄弟姐妹接连饿死，父亲狠狠心将奴婢卖到了宫里，奴婢才能有命活下来见到两位娘娘——奴婢的家乡遍地都是饿死的人，能有力气跑的都跑了，没有力气跑得，都在家里等死，这样的日子哪里比得上宫里不缺吃不缺穿啊——”

訾尘不禁开口问道：“你是哪里人氏？怎么过得这样苦？”

先应回道：“我是鄞县人氏，那里遍地都是荒田，没有人耕种，自然没有饭吃。”

“怎么会没有人呢？”訾尘疑问道，看燕国攻打楚国的时候，不是有很多人吗，怎么却没有人种地呢？

先应叹道：“男子都去打仗，女子留守在家，日子久了没有饭吃，能走的也都走了，迁到富裕些的地方居住，没有能力，又走不动的，自然要留在家里饿肚子——也不是没有饭吃，附近有山，可以打些野味，也有花草可以食用，只是太苦……”

先应有些不愿意回忆。

訾尘恍然大悟，难怪先应长得又瘦又矮，面色还不好，原来是打小就没有吃过饱饭。

秋才人叹道：“我倒是愿意过那种日子，只要能和兄长在一起，我便知足了——以前，我也过过清苦日子，三日一顿饭，有时还要跟野狗野猫抢吃的，甚至还吃过……但能够在外面，没有约束，没有宫里这些森严的规矩，人还是自由活泼的，哪像在这里……行走坐卧，都有规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啊。”先应忙接口道。

秋才人指了指先应，叹道：“你真想留在这宫里一辈子？到了能够出宫的年纪，你也不走吗？”

先应一本正经道：“奴婢要留在宫里陪着娘娘，娘娘心太细，太容易敏感多想，奴婢要陪在娘娘身边，好好开导娘娘，宫外，奴婢是不愿意去了。”

素修笑道：“你若是真心体谅你家娘娘，就顺着你家娘娘的意思说话，否则你的宽慰不是宽慰，只能算是雪上加霜。”

秋才人也说道：“先应，多数时候，你便闭嘴吧，你我本说不到一块去，不必勉强。”

素修笑道：“先应看起来很是要强，与你的性子很不相符，在你身边侍候，也许可以很有帮助。”

秋才人叹道：“她不惹我心烦便是对我很有帮助了。”

先应委屈道：“奴婢从不敢惹娘娘生气，奴婢只是想让娘娘过好日子，娘娘向往的宫外生活，奴婢实在是不敢恭维，那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啊。”

素修劝解道：“先应，你向往的日子，秋娘娘也很是不能理解，人各有志，不能理解的话，便不要勉强别人理解你的志向，也不要努力为人改变自己的志向，人有各自的活法，你家秋娘娘是心思冷静，看透世事的人，心中的想法自然与众不同，你可要多多想想，多多理解其中意思，那样，你也可以少却许多人生烦恼。”

先应疑问道：“奴婢怎么觉得娘娘的烦恼比奴婢要多呢？”

素修含笑道：“那是因为你家娘娘只是看透了，并没有完全接受，心中挣扎得很，所以心烦意乱——你们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说与秋娘娘。”

訾尘拉过先应，行完礼后，先后出来，訾尘劝道：“你也别太多想，我家娘娘也总是觉得我不好，但并没有嫌弃的意思，我们都是内心单纯的人，对于很难理解的事情，一时想不过来情有可原——我们日后都会想明白，都会理解我们娘娘为何这样想，现在就别纠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