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姿疾奔到梨园，顾不上舒缓气息，打听到因为相王的挽留，庆王并没有在今日出宫，赶忙央求了守门的宦官进去帮忙告知一位名叫沐真的宫女，说有重要的事情。

宦官问了玉姿的来历，听说是安处殿来的宫女，以为是赵才人有要事，便赶紧进去帮忙叫出沐真。

沐真急急忙忙出来，玉姿一把将露面的沐真拽到旁边无人处，稍稍站定，沐真才看到来者是谁。

两人见面依照楚宫礼数互相见了礼，玉姿先开口道：“沐真，许久未见，你竟瘦了许多。”

沐真嘴唇微微一动，低声道：“你又何尝不是？看来我们过得都是同一种日子，都无法安心吃饭，安心过日子，所以都瘦了许多。”

玉姿顾不得更多的寒暄，急忙小声问道：“我听灵犀姐姐说你回去了？那里可好？郑将军他们可好？”

沐真眉头一皱，美目流转露出哀愁，细声道：“你应该想象得出来，何必来问我？我跟随庆王不过去了十个地方，那里现在已经是燕国的土地，那里的百姓已经是燕国的百姓了，跟我们离开的时候大不一样了——不会有人死在刀剑之下了，那些早早离去的亡魂也都得到了安息，那里一片祥和。”

“你所言确凿？我听灵犀姐姐说庆王将你要去，是为了盗取安王墓中的稀世珍宝，那庆王应该没有得逞吧？”玉姿望着面无表情的沐真，试探性的问，沐真刚才所说的一番话，玉姿一个字也不相信。

沐真轻轻一叹，道：“安王墓中的稀世珍宝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被人盗取，重见天日，也是那些稀世珍宝的福气，待在阴冷的大墓之中，不见天日，它们也不算稀世珍宝了，只有重现于世人眼前，为人称道，才是稀世珍宝。”

玉姿轻轻摇晃着沐真的身体，试图让沐真清醒点，这样的沐真，她从未见过，说话时的语气和表情简直是一潭死水，不会有什么波澜，更没有情绪上的波动，比之木偶还要更呆板些。

沐真甩开玉姿的手，泪珠滚滚而落，声音沉沉而起，道：“庆王殿下并没有盗走安王墓中的宝贝，也没有迫使我说出墓葬的下落，我跟着庆王殿下走了十个地方，那里已经没有战乱了，百姓们又开始了以前的生活，那里已经不是楚国的土地了，那里已经是燕国的土地了，实行燕国的律法，官长都是燕人，陛下的皇子平王坐镇文阳郡，现在改名为秦州了，体恤民情，日日都将百姓疾苦挂在嘴边，庆王前去看望平王时，我看到平王身着楚衣，说话有楚腔，还亲自到田间垄头劳作，与百姓们在一起其乐融融——”

“我没有骗你，那里并不是你我想象的那般凄惨，百姓们经过了动乱之后，已经要过上平静的日子了——只是那里已经不是楚国的土地了，官长都是燕人，驻守的兵士都是燕人，每日还有不少的燕人迁往那里，过不了多久，那里会成为燕国真正的土地，那里的百姓也都会自称燕人——”

玉姿惊得往后退了几步，道：“已经没有人反抗了吗？记得那年，还有不少人跟着郑将军，喊着要报仇雪恨，这才几年过去，声音没有了，行动也没有了，都要心甘情愿接受异族的奴役吗？若人都如此，实在是不可思议。”

沐真道：“朝廷都已经风雨飘摇，朝不保夕，手无寸铁的百姓能有什么办法？玉姿，你我都是从下城那场腥风血雨中幸存下来的人，那时候，反抗了，大都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人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朝廷可以苟且偷安，百姓如何不能？”

“沐真，你才走了半年多，变得却如此多——”玉姿眼含热泪，徐徐而下。

“我只是一个宫女，身如飘蓬，命如草芥，无力抵抗上天安排好的宿命，我和大多数的人一样——我们想活下去，仅此而已——生逢乱世，谁能让百姓活下去，百姓就会拥护谁——我说的话你可以不信，但这确实是事实，平王去了那里之后，体恤下情，对燕人诸多约束，对楚人诸多款待，百姓们就很喜欢平王，城中已经有了关于平王爱民如子的歌谣，百姓们很专情，谁能让他们活下去，他们便拥护，百姓们也很无情，谁让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便会将其狠狠抛弃——到了今天这一步，乃是朝廷自食恶果。”

“沐真，你家世代承受浩荡皇恩，怎可说这样的话？”

“我们沐家除了我还活在世上，其余的都死了！殉国的殉国，殉道的殉道，已经回报皇恩了！我没有亲人了，我恨燕人，更恨朝廷——抵御不了外敌的侵入，百姓们也都转投外敌之手，还不能说明朝廷无能吗？我在秦州听人说，秦王成为了皇帝，朝廷内外却还是明争暗斗，互相攻伐，都到了这般田地，还在勾心斗角，乘机弄权，这是亡国之象——我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玉姿，若你亲眼看到那副百姓和乐的场景，听到南下的百姓说起京城那些荒唐的故事，也会和我一样心如死灰——我现在是楚人，即将会是燕人，你也一样，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沐真冷漠如霜，说的话没有一点温暖。

玉姿瞪视着沐真，小声道：“我无法接受——他们杀死了我们那么多的人，抢了那么多的金银财宝，换上了一副伪善的面具，暂时装出温情脉脉的样子，就会变成真正的好人吗？你成了这样，訾尘也因为紫鸢完全变了个模样，你们都在为嗜血如狂的人说好话，真是疯了！疯了——”

沐真冷冷道：“无法接受也得接受，你能够扭转将要发生的事情吗？你口中的郑将军也扭转不了乾坤——楚国腹背受敌，朝廷却没有良策，你口中的郑将军现在驻守在离秦州不远的义州，空有报国之志，每日看着燕人在邻边走过，没有皇帝的命令，不能擅动，整日就如痴梦一场，浑浑噩噩，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燕人在秦州等地整顿人心，等朝廷缓过神来，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