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实很是感激地看着灵犀，朝她深深作了揖，光是听着这句话，就令他想起了那个深夜，义父黄有柏对他的敦敦教诲，恍惚之间，已经过去了许久，他已经不是那个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小孩了，义父黄有柏也已经被新皇帝赶出了大明宫，不久就因为受不了贫困与疾病的折磨，含恨而去，死后惨淡下葬，以前所收养的各种各样的孝子贤孙，都不见了踪影，都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跑得太慢了。

最后还是应如实瞒着李龁等人，偷偷跑出宫，将义父黄有柏勉强安葬，应如实在义父黄有柏在这世上的最后生涯，也在陪伴着他，安慰他，不曾离开，又按照义父的遗命，尽量将义父安葬在距离先帝最近的地方。

所以，应如实对义父最后的样子和平日说的话，一直记忆深刻，不曾忘记。

灵犀说的这句话，义父黄有柏曾说过类似的话，应如实今日一听灵犀说这话，差些因为感伤而落下眼泪，还好，他及时制止住了自己的眼泪，没有在灵犀面前露出马脚。

应如实道：“姑娘说的话，应如实都记在心里了。”

灵犀笑道：“你说的话，我也都记下了，我会一一转达给她们知道的，她们听到你这么说，一定会很高兴的，平日里她们可是对你赞赏有加，你年纪轻轻就做了陛下身边的亲信，地位非同小可，但心境却很不一样，还和以前当小宦官时一样，很是难得，你的品格一直都是她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应如实有些害羞，道：“姑娘就别打趣我了，我可没有姑娘们说的那么好，今个儿我对姑娘说的话，，姑娘一人知道就可以，无需跟其他人讲，若是我以后变了个样子，那么姑娘们的赞誉，我可就没有脸接受了。”

灵犀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随后，两人也不再寒暄，灵犀径直走入膳房，去帮助玉姿，可灵犀一到膳房，见到的却不是忙得热火朝天，准备饭食的玉姿，而是呆呆站在那里，无语泪先留的玉姿。

灵犀忙上前给帮忙准备饭食，生了火，洗了菜，又拉了拉玉姿的衣服，玉姿才从愣神中缓过劲来，又擦了擦眼，像是哭过一样。

灵犀关切地问道：“可是今个儿公主和我的话说得重了些？你也别难受。”

玉姿低着头，先是一言不发，只是摘菜，后来才叹了口气，对灵犀道：“姐姐你说的话对，公主说的话也对，是我想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来到这里，如果我不来到这里的话，我就不会被困在这大明宫里，也不会一日复一日的望洋兴叹，我做梦都想要回去，做点什么，可什么都不做了，我很难过，越想越难过——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学医，投身杏林之中，爹爹说的没错，我是一介女流，学会了，也只能造福自己家人或是邻人，不能流芳天下，襄助别人，因为我是女儿身，有很多地方是不能够去的，比如军营，又因为我是女儿家，有些地方是必须去的，比如皇宫——

我被选进皇宫，全家上下都为我哭了一个晚上，次日将我送进了宫，看他们的样子，大有不再认我的意思，那时候我就在想他们是怕我连累他们，所以进了宫，我跟着师傅拼命学习，我尽量要求自己不出任何差错，后来我也是那么做的，我也有了些名气，却发现，我是怎样也回不去了，我是宫女，还是女官，就要做好一辈子不出去的打算，我的家人将我送进了宫，不留一点留恋，也是为了早点斩断这些亲缘关系，避免以后的痛苦。

进了皇宫，成为女官，应该是很多普通人家的奢想了，我也曾经那样想过，可渐渐地，我发现，我在里面，救不了任何人——因为在宫里，人的命不是我们医官掌控的，是手握大权的人掌控的，我们根本做不到心无旁骛的治病救人——我也完全明白了爹爹说的话，治病救人是很难的——阎王教你三更走，没人敢留到五更，在阳间，也是这样的。

我也曾认命过，但又因为一道圣旨，我来到了这里——满目风尘满眼泪，满眼心事满眼恨——我更加不想待在这里，我还不如当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民，回到楚国，是生是死，我都认了，可在这里，我一刻都忍不了了，前年，我还可以说服自己，很快就可以回去了，第二年，我还可以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现在，我知道我自己骗不了自己——一切都没有好转的迹象，连公主自己现在都没有一点主意了吧，太上皇所说的一切都要付诸东流了，我们没有什么用处了——其实一开始，我就对这个计策保有怀疑，这不过是一步臭棋——就凭我们这些人，能在穷凶极恶的燕国掀起什么风浪？果不其然，我们自己都救不了自己。”

灵犀低着头，道：“我不这么想，我仍然认为，我们所想的都能实现，都能做到。”

玉姿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现在就能做到——我们现在就可以将那个皇帝毒死，让整个燕国陷入混乱——灵犀姐姐，你敢吗？”

灵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了玉姿好几眼，才敢确认在自己面前的是玉姿无误——一直以治病救人为理念的玉姿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灵犀真是惊叹于时光的力量——让玉姿变得也有些狰狞可怕了，就像是下城之乱时，那映在刀光剑影里的燕人的狰狞的面目。

玉姿拍了拍灵犀，苦笑道：“灵犀姐姐，你别看我了，你没有看错，我还是我，只是我的心已经变了，没有那么平和了——我有时候真的很想这么干，但也只是想想罢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我是有可能拜别药王菩萨，请他原谅我，然后我再去将皇帝毒死，自己也了断，那样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可我不能这样做，我还有你们在身边，如果还要连累你们，我就是死一万遍，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