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实没有想到玉姿还有第三种答案，听到这样在情理之外的答案，应如实不免有些吃惊和忧伤——难道在玉姿的心里，也认为自己应当去死吗？自己真的就是一个死宦官吗？

玉姿感受到了应如实的情绪变化，知道应如实有些误会自己的本意了，忙解释道：“我是个容易崩溃的人，所以遇到很难的选择时，我宁愿放弃自己的性命，也不愿意做选择——以我的性格，我会觉得不管如何选，都是最坏的答案。”

应如实不太相信，道：“姑娘是杏林中人，是早已经看淡生死了没错，可也应该更加懂得生活的珍贵啊，姑娘怎么会有这样悲观的想法？我在很小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想法，现在，遇到难办的事情，会绝望，但更多的是努力找到希望。”

玉姿没有多说，只说了一句，“如果你是和我一道来的，经历过我所经历的，看到过我所看到的，就会明白我为何想要死了。”

“你从楚宫来——听先帝和陛下说，你们那里风景秀美，人杰地灵，是这世上最好的风水宝地，蕴藏了钟灵毓秀的人物——如此胜景，姑娘生在那里，应该更加留恋世间才是。”

“那是以前——我在楚宫时，是女医中的一个，因为我给我们的陛下挣了脸面，所以每次得到的赏赐是最多的，我每次得到了赏赐，都会和一群姐妹们出宫玩耍，到了各种佳节，陛下还会恩准我们所有的宫人出宫游玩，看花灯，逛大相国寺，看各种艺人的表演，陛下也会加入我们的队伍，与我一道载歌载舞，会即兴赋诗，传给众人观赏——我们那里连三岁的黄口孺子都能流利的背完一本《诗经》，神童年年出，当朝的很多大臣就是当年各地有名的神童，在后宫里，宫人们不仅会认字写字，还都有一项别人学不来的技巧——有画画极好，比肩翰林学士的，有天资聪颖，棋路多变的，有会写诗的，有会逗笑的，有会武功的——

是啊，那么美好，我是不想死，可之后——”

“之后便怎样了？”应如实问道。

玉姿不想再说下去了，摇头道：“我不与你说了——这些都是要掉脑袋的事情，陛下还在殿里，我可不敢与你再说下去了——”

“你都已经看破生死了，害怕掉脑袋呢？不论如何，都有我和你一起呢——刚才我不也说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话？其实你我二人站在一起说话，就是有些违背宫规的事情。”

“我虽然不怕死，可是却怕在这里死。”玉姿叹道，“你与我说了那么多，也都是心里话，可我的心里话却不能和你说——你和我是不一样的人——”

“是啊，我是可怜人，姑娘却是从美好里出生的人，一直无忧无虑。”应如实有些自嘲道。

玉姿叹道：“我是经历了一些美好，可也经历了大起大落——说实话，你长了这么些年，也从没有去过炼狱一般的地方吧，我可是从人间地狱里走了一遭，才来到这里的——我们本应该在长安城里做着自己熟悉的活计，等待着各种佳节的来临，盼望着可以满载出宫的日子，日子过得很充实而又舒适，可你口中的先帝却摧毁了我们这些人的最平常的愿望——我背井离乡，途经苦海，无可奈何——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所以，如果可以很好地离开这个人世，我会不留下任何遗憾。”

“姑娘此言差矣，姑娘连人间炼狱都走了一遭，还有什么是过不下去呢？”

“有——心中的炼狱是过不去的——我自小学医，为的就是济世救人，减少世间的疾病与伤痛，后来我进了宫，知道此生不可能救济众生，要一直为皇家尽心尽力，我便想着要竭尽所能，不出任何差错，后来，很多人都上了战场，我便想着，有机会我要上书陛下，准许我到那些将士们的身边去，可后来，上苍连这点愿望都不许我有了，它安排我到了这里，远离了我牵肠挂肚的地方——”玉姿黯然神伤，小声说道。

“姑娘一直以来的所愿都是悬壶济世吗？”应如实问道。

“一直都是，不过，说句冒昧的话，我所愿之悬壶济世，济的是我楚国，是我楚人——我是一点都不想来到燕国，来到平城。”玉姿的声音愈发的小了，以至于应如实没有听清最后两句，只是在一边忙着感叹玉姿的崇高。

应如实叹道：“姑娘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大的胸襟，真是令我汗颜——我也算是半个七尺男儿，却没有姑娘的胸襟与卓识，羞愧难当啊。”

玉姿也感慨道：“非是我的胸襟大，实是有人影响的缘故——我一直都很敬佩他，直觉得他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男儿。”

“是说你们的皇帝吗？你们皇帝昏庸无能，以致于民不聊生，不算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应如实小声问道。

“道听途说不是一个聪明人应该有的——我不是有眼光的人，不能评价陛下如何，我只知道，在他的治下，没有民不聊生，也没有罄竹难书的罪行，只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还有像我所敬佩的人一样的人为他效力——他也是个神童，很小的时候就受到皇帝的接见，长大了是最年轻的武进士，十四岁的年纪就领兵打仗，部下都很钦佩他，陛下也很喜欢他，对他委以重任，他的心愿就是天下太平，朝野安宁——后来，出了大事，他也打不赢了，差些倒在了阵地上，却从没后退半步，敌人太强，陛下也没有把握，也为了不让将士白白送命，连连召他们回来，这才有了连续不断的败仗——

但他们知耻而后勇，连续打了很多胜仗，令敌人很是惧怕，可皇帝觉得不能打了——议和，停战，惩罚了主战的他，但他仍然存有赶走敌人的愿望——我是受了他的影响，才坚定了济世救人的想法——”

“你所敬佩的人是岳飞吗？我听我们陛下说过，岳飞是个了不起的英雄。”

玉姿突然朝后一看，忙推了应如实一下，小声道：“什么你们陛下，我们陛下的？我给你的药可曾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