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艺努力抑制住自己的眼泪，道：“我知道——我一直都对自己说——师傅没有丢下我，师傅只是暂时不能教我写字了而已——我以后不会再偷懒磨滑，不会将师傅交予的本领给荒废了——灵犀姐姐，我在空闲之余，还会练习写字，你要帮我作证——我没有在不专心致志的干活，我是想好好练练字，我真的很想写出和我师傅一样的字来——师傅说过，字如其人，人如其字，做人端正了，写的字也就好看了，我觉得师傅说的那些正直的人很有魅力，师傅没有给我说太多关于正直的例子，但我想师傅之所以没有说，是因为她见过的例子太多，一时之间说不上来。

在我心里，我师傅就是那种正直的人——只不过她很倒霉——这是她自个儿对自个儿的评价——师傅说她这一生过得起伏不定的，她吃过了很多的苦，也对很多事情非常灰心了——从师傅的字中就可以看出她心情的变化——我刚遇见师傅时，师傅写出的字龙飞凤舞，潇洒非常，渐渐的，师傅的笑容少了，字也变了，师傅的字变得瘦削嶙峋，孤清寂寞，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沧桑感。

我只希望师傅以后不要再伤心了——我会好好练习写字，努力让师傅的字在这里继续传下去——师傅虽然是女子，却有着男子也比不上的一手好字，师傅不再写字了，实在是这人世间的一大损失。”

乐艺边说边叹气，边叹气便在脑子里想起以往和绛仙师傅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在乐艺的记忆里，也就她的亲生父母可以和绛仙师傅比较了——她能够感受到绛仙师傅是真的很关心她，很爱护她。

乐艺一直在说话，一直没有注意周边的景物，任由灵犀牵着走，直到进了东苑中的百花园，才看清自己置身何处。

东苑是平城之中最大的皇宫大明宫的宫苑——这里曾花费了好几代帝王，数十年的心血，这里有三十二个大小不一的花苑组成，惊蛰一过，此处就会立刻焕发出独有的魅力——草长莺飞，里面的生命勃勃而起，四处飘香，里面的鲜花随着时节的变换而变换——

在前朝时，由于当时的武宗皇帝很是喜欢山山水水，但苦于身为皇帝，不能时刻与山水亲近，便下令花费巨资在已经美轮美奂的大明宫中修建一座与春夏秋冬，天地日月相呼应的宫苑——生性喜欢张扬的武宗皇帝把毕生所爱都搬进了东苑，还调集了整个国家最优秀的匠人，征调了这个国家十分之二的男丁，日夜扑在原本就已经精美绝伦的宫苑里，武宗皇帝亲自参与了东苑的设计，那时候，整个朝野对相邻的楚国文化很是喜欢，所以在修建东苑时特别参考了楚国的宫苑，为了表达征服楚国的野心，武宗皇帝将三十二个小花园分别对应了楚国最富庶的三十二个郡——在东苑里，有一石碑，就是镌刻了这一事实。

东苑里高大的承露盘是武宗时期的特点与主流——王公大臣与皇室宗亲，包括皇帝本人，都陷入了追求长生这一永恒的理想之中——道教追求的神仙境界也影响着武宗对于东苑的设计——武宗皇帝要求匠人们在追求奢华的同时，还要为他营造出一个不同与世俗的神仙之地——虚无缥缈，若隐若现，待在东苑就可以忘记世俗的烦恼。

因此，东苑建成之日，就是燕国人口中所说的“神仙落地之时”——令人瞩目的东苑没有辜负世人的想象——里面既是富贵之地，又全无世俗之感，超脱自然，人身处其中，端的是无欲无求。

乐艺虽然进宫有一段日子了，但却没有来过东苑——还是没有地位与身份的小宫女，在这大明宫中是没有资格到处乱逛的——如今一到这犹如神仙境界的东苑，乐艺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大明宫里，还是在九重天之上的仙宫里了。

乐艺朝灵犀小声道：“灵犀姐姐，这儿真好看。”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都是谨小慎微的，生怕声音大了，或是气喘多了，就将这神仙境地给吹跑了，或是给吹化了。

还未等到灵犀回答，乐艺的耳边就回响起一段动人的歌声，乐艺瞅着灵犀，只见灵犀也好像出神似的，微微张着嘴，像是要说些什么。

“黯分袖。肠断去水流萍，住船系柳。吴宫娇月娆花，醉题恨倚，蛮江豆蔻。

吐春绣。笔底丽情多少，眼波眉岫。新园锁却愁阴，露黄漫委，寒香半亩。

还背垂虹秋去，四桥烟雨，一宵歌酒。犹忆翠微携壶，乌帽风骤。西湖到日，重见梅钿皱。谁家听、琵琶未了，朝骢嘶漏。印剖黄金籀。待来共凭，齐云话旧。莫唱朱樱口。生怕遣、楼前行云知后。泪鸿怨角，空教人瘦。”

乐艺听着唱这首歌的人绝不止一个人——但这些人所唱的歌有些奇怪——她们的口音是乐艺没有听过的，比起她们的柔美的歌声，乐艺觉得包括自己在内的很多人的声音都是很不好听的。

乐艺正要开口问灵犀来这儿何用，就只见被自己跟丢的素修正盈盈走来，双目澄澈，面容和静，像是刚刚经历了一件令她身心都比较愉快的事情似的。

乐艺有些兴奋，指着素修，朝灵犀道：“灵犀姐姐，我们找到娘娘了。”

灵犀顺着乐艺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素修此时正倚在一株桃花树下，仰头望着在空中飞扬的桃花，似有不可说之悲伤。

灵犀和乐艺不紧不慢地朝素修走去，正在这时，刚刚唱完歌的妙人们又来了兴致，一首首同样伤感的词飘到了素修等三人的耳朵里。

“近清明。翠禽枝上消魂。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欲共柳花低诉，怕柳花轻薄，不解伤春。念楚乡旅宿，柔情别绪，谁与温存。

空樽夜泣，青山不语，残月当门。翠玉楼前，惟是有、一波湘水，摇荡湘云。天长梦短，问甚时、重见桃根。这次第，算人间没个并刀，剪断心上愁痕。”

“晓日窥轩双燕语，似与佳人，共惜春将暮。屈指艳阳都几许？可无时霎闲风雨。

流水落花无问处，只有飞云，冉冉来还去。持酒劝云云且住，凭君碍断春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