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修终究是没有答应萧婕妤的要求，同去梨园——两人在太液池边的熏风殿作别，素修望着萧婕妤渐渐远去的背影，揣度着她即将到达的地方是哪里——不知道她的言下之意，萧婕妤听没听进去。

素修这次出来赴萧婕妤的约，只带了一个小宫女名叫乐艺者出来——每次看见乐艺，素修总会想起曾经陪在她身边，那个擅长书法的绛仙——绛仙跟灵犀她们一样，都是从小入宫，家世清白，代代有英杰，因为绛仙的优秀与忠贞，被负责挑选陪嫁的内侍挑进了队伍，还没有出发的时候，大家想的都很美好，都很多，可没想到老天并没有给她们实现的机会，一切都是那么仓促，那么令人猝不及防——

承恩殿里，绛仙眼角边的泪，素修至今记得——素修在梦里，在空闲时候，一闭眼就是绛仙不甘心却又不得不认命的脸，还有慎行殿里季然倔强的眼神——两人不停地在素修的脑海中闪过——为了避免对于绛仙和季然太过思念，素修一段时间里都不敢单独见小乐艺，这次单独带她出来实在是有些话想要问这个小乐艺。

乐艺跟在素修的身后，也不敢抬头，默默的走着，素修走快一点，她就走快一点，素修走慢一点，她就走慢一点——素修走走停停，乐艺也边好奇边走走停停，走了一会，只见和素修已经有了一段距离，急急忙忙的去追赶，。没成想跑得有些心急，没有看清前面来者是谁，直接就撞了上去，和对方双双跌倒在地，乐艺顾不得自己疼痛，忙爬起来看自己到底撞上了谁——原来是前来寻找素修的灵犀。

自从素修生下慧元后，灵犀的重任就从照顾素修变成了照顾素修母女二人，灵犀对素修母女二人的尽心尽力是安处殿内有口皆碑的，灵犀因为劳心受累也一日比一日消瘦，脸上全然没有了好看的色泽，眼睛总是红红的，倦意颇多。

灵犀笑笑，很快的站起来，将受了些惊吓的乐艺扶起，轻声道：“疼不疼，摔坏了没有？你快看娘娘都到哪里去了？”

乐艺连忙私下寻找素修，可惜乐艺努力睁大了眼睛也找不到素修的一点影子，她牵扯着灵犀的衣角，有些发急，道：“适才我还和娘娘在一处的，我跌倒了，娘娘也不见了——”

灵犀道：“你与我一道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娘娘。”

乐艺有些起怪，问道：“灵犀姐姐，你没有眼看着娘娘走远，怎么能找到呢？”

灵犀边走边回头朝还在原地呆立不动的乐艺道：“你快些过来，别再跟丢了——我没有看见娘娘走远，但可以到娘娘应该去的地方都看一看，也许就会有好消息了——娘娘可能现在就呆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去找她呢。”

乐艺边跑边道:：“灵犀姐姐，等等我！——”

灵犀稍稍一停顿，待乐艺追上来了，伸出手来，笑道：“你拉着我的手吧，你个子小，走得慢，我牵着你走，兴许能快些。”

乐艺高兴地拉住了灵犀的手，道：“灵犀姐姐，适才我没有跟好娘娘，对面往来的宫女姐姐们又多，我一摔倒，站起来就没有看见娘娘，灵犀姐姐，你说，我们应该到哪里去找娘娘呢？”

灵犀不疾不徐，先是问道：“你今个儿陪娘娘出来，都见了什么人？娘娘都和你说了什么话？”

乐艺想了想，一点也不敢隐瞒，道：“娘娘今个儿出来是见萧婕妤了——听娘娘说，前些日子，萧婕妤曾弄丢了娘娘的什么玉镯，还是簪子了，今个儿又做了个一模一样的还给娘娘了，娘娘和萧婕妤喝了一会酒，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了——我站在一旁，听着听着也就入迷了，入迷了之后竟有些困意，没有听太明白，也没有记下——

我迷迷糊糊中听萧婕妤夸咱们娘娘好看呢，还一个劲个儿的说，她要是有娘娘这张好看的脸，一定会恃靓行凶，一定会缠着陛下要这个，要那个，娘娘和萧婕妤说了好一会子的好看与难看，我有些困，就走了会神，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娘娘就已经在拒绝萧婕妤要一同去梨园看望相王妃的请求了——

虽说现在是梨花盛开的时节，那儿很美，相王妃人很好，梨园里又莺歌燕舞，热热闹闹的，比咱们这四下里要强多了，可总是去也不是个说法啊——娘娘就不想去，萧婕妤说相王又编了新曲子，还给咱们娘娘唱了段，我也忘记了，只记得那词很美，那曲很好听，就是让人怪伤感的——”

乐艺正在努力回想，灵犀望着乐艺认真的脸庞，笑着哼唱了一段、

“凤枕鸾帷。二三载，如鱼似水相知。良天好景，深怜多爱，无非尽意依随。奈何伊。恣性灵、忒煞些儿。无事孜煎，万回千度，怎忍分离。

而今渐行渐远，渐觉虽悔难追。漫寄消寄息，终久奚为。也拟重论缱绻，争奈翻覆思维。纵再会，只恐恩情，难似当时。”

乐艺拍着巴掌，笑道：“就是这一段儿，灵犀姐姐怎么知道的？”

“偶尔听到，觉得好听，就记下了。”

乐艺顿时产生了和刚才在熏风殿的萧婕妤的一样的感受——由衷道：“灵犀姐姐，你们都是从楚国来的？我刚才在熏风殿里陪着娘娘，还听萧婕妤说楚国是个令她很神往的地方，萧婕妤还说你们那儿人杰地灵，男男女女都很不一般呢，今个儿见姐姐唱出只是偶然听到的词，感情很饱满，声音很好听，才知道萧婕妤说的实在是真话，我也想去你们那儿看看呢。”

“那么远，你去不了了，我也回不去了——其实没见过的都是最好的，得不到的就会永远记挂着——刚才的词是我家公主，不，咱们娘娘闲时就会哼唱的曲子——我跟她久了，也就会一两句了。”灵犀淡淡道，内心拼命想要隐藏自己真正的情感，幸好乐艺年纪小，不会察言观色，没有看懂灵犀眼里的深情与惆怅。

乐艺有些可惜道：“娘娘长得好看，人又温柔，文文静静的，从不给我们脸色看，可惜我年纪小，不能跟在近前服侍，若能在公主近前服侍，我也能说几句诗词了——先前绛仙姐姐教我写字，我写的很不错了，可她却不回来了——最近我也偷懒了，没有练字，只顾着玩了，等绛仙姐姐回来了，我没有字给她看，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她也是你们那儿的人，脾气很好，人也爱笑，我很喜欢和绛仙姐姐在一起。”

仅仅“绛仙”二字和乐艺此时天真的样子就足矣刺痛灵犀的心肠了——她有些凄惶——这个小宫女一直没有得到绛仙已经去世的消息——绛仙生前位分不高，没有灵位，也没有陵墓，更没有专人祭奠她的死亡，乐艺那时候被分到掖庭宫内干些杂活，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

看到乐艺如此回忆绛仙，灵犀情绪复杂——虽然乐艺只说了短短几句话，却是在印证了绛仙入宫之后，仍然保留了以前的好心肠这一事实——直到离世，绛仙留给这个世道的仍然是善良，温柔，认真，这就很好了——这与往日她的性情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