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修不但猜出来吴氏内心真正的想法，还观察到了身边香怜的反应——素修和香怜的距离并不算远，能够看清她的每一个小动作。

刚一进入大境殿，素修便觉察出了香怜对吴氏与众不同了——身为昭阳殿中位高权重的宫女，香怜自从入宫以后就很少笑了，这也许是跟她的身份地位较之以往不同了的缘故，素修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到香怜舒心的笑容了，更别提她以前那种亲切近人的气质了。

现在的香怜与书本上说的倚仗权势，作威作福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但香怜对吴氏却不一样——单说她以昭阳殿掌事宫女的身份来大境殿服侍吴氏这件事，就足够让人惊愕了，这消息一经传出，可算是在大明宫里炸开了锅——谁不知道香怜的身份，谁不知道香怜早就不做这些服侍人的粗重活计了，就连她的妹子香雪也很久没有做过这些活了。

素修伊始也有些惊诧，但转念一想起旧事，又在大境殿看见了香怜对吴氏的尽心呵护，心下似懂非懂，有了几分猜想——素修记得刚到东宫时，众人曾开过香怜的玩笑，而香怜确实是在一听到裴元清的名字时，就容易面露窘色，耳红面赤，红晕久久不能退散——

还有，在裴元清刚刚迎娶繁春过门的那段日子，香怜的表情也很引人浮想联翩——素修想着没记错的话，那段日子，香怜好像还大病了一场，，精神恍惚不已。

如此种种，倒也对号入座了，素修瞅着力不能支的吴氏，和在一旁神游的繁春，顿时感觉很是尴尬，也不好多呆，说了几句客套话，就不再谈论繁春的事情，说了些家常话，问了几句皞地的情况后，素修便退了出来，她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大境殿里的人对她似乎并不友好——这种不友好，似乎又都是因为繁春一人引起的，她作为和繁春最亲近的人，自然会被人恨屋及乌，再多呆下去，她未免会让有些人觉得碍眼，倒不如早早抽身退步，给那些志同道合的人以机会，让她们想说什么便说些什么吧。

等到素修走后，香怜紧紧闭合上了大境殿的们，默默走到吴氏床前，低着头深深地看着双眼紧闭的吴氏，脑海里全是吴氏适才所说的话，她这段日子记性不好，但吴氏说的话，她一个字不错的记了下来。

香怜双眸转动，富含不可言说的深意，霎时又被浓浓的惆怅包裹，在无限惆怅之中，转眼又多了几分嗔怪与悔恨——但最终的最终，只有一声重重的叹息，叹息声重到双眼闭合的吴氏也不由自主地睁开眼，努力的想要看清香怜的面目——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这位小姐妹总是过着人前尊荣人后凄凉的日子，当年的纷乱让她失去了和香怜的友情，没想到今日回到大明宫，她竟然能够不计前嫌来照顾自己，不但如此，听到她主动说道裴元清与其新欢，也毫不生气，只是自己一个人不说话，闷着头想事情。

吴氏终于还是抬眼，望着香怜的脸，四目相对，吴氏的眼泪呼之欲出，羞愧使得她没有勇气面对香怜，偏过头去，道：“香怜，我对不起你——你不要恨我了，我也过得不好，你也看到了，我来日无多了，裴郎还是和你最相配——”

吴氏一提起旧事，又这般容颜悲戚，加之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香怜的心里并没有多少责备之意了——不过话说回来，当年她真的恨吴氏入骨，因为吴氏，她与裴元清错过了一次又一次，拖了一年又一年，拖到最后，裴元清的心已经不在她的身上了，她也终究是裴元清一生之中的一个过客。

香怜决心摒弃前嫌，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追究了，她蹲下，放低声音，保持了最大的克制，缓缓道：“抱琴，你不必太自责了，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怪你——我都已经活了三十余年了，还有什么坎坷是过不去的？你和我从小一处长大，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何必为这件事伤了和气？你我已经十几年不说话了，如今你回来了，咱们也有空说说话了，总在这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总哭哭啼啼的有什么趣呢？”

香怜边说，边为吴氏擦了接连不断落下的泪水。

而吴氏在听到香怜呼唤自己的小名时，也知道了香怜是真的原谅自己了——以前，香怜都不愿意正眼看她，更不要说呼唤她的小名了。

吴氏眼中泛着泪花，哽咽道：“当年是我害了你，如今我也遭到了报应——裴郎以前待我还好，每日里都是我敬他来他敬我，从没有拌嘴吵架，可自从这个繁春进门之后，裴郎对我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不敢多嘴，每日惶恐不安，见到繁春就心惊胆战不止，现在生了重病，我不怨别人，也不奢望再多活几年了，我虽然没享过福，但也没受过多少罪，这辈子也是值了。

我挣扎着来平城，不是想寻求名医多活几年，我想见见你——我快不行了，我一定要见你一面，给你说些心里话——当年的事情，实在是我对不住你，这辈子我已经没有能力偿还你了，只好来生当牛做马来赎罪了。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只希望你我之间的矛盾化解开来，还能如往日一般。

我来平城之前，已经跟裴郎说了我来日无多，所剩的心愿只有一个——就是希望他能将你娶进门，当正室夫人。我跟着裴郎这些年，知道他有多大的能力，也能预感到他能当多大的官，我没这福分，不能继续看着裴郎以后的仕途高升了，这个位子原本就是你的，我希望你不要再拒绝了。

裴郎曾给我说过，你拒绝了他多次，他心灰意冷了，才彻底断绝了和你的来往，可见他的心里是有你的，我希望你能答应我的这个请求，与裴郎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原本抱着吴氏手臂的香怜听到她说了这样一番话，想和好的心也冷了下去，道：“你说你是真心想和我重修旧好，我原本是打算相信的，但听了你这样的一番话，不关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不想和你好了——人家现在恩恩爱爱的，我去了算什么呢？不知你是病得糊涂了，还是和多年前一样心坏呢——你死了，偏还要再拉上我当一个垫背的，你受了冷落，还要我在跳进那个深渊，抱琴，你面前的我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了，我活了三十多年，经历了太多太多，很多人世间的美好我都已经感受不到了，什么情情爱爱的，我都不想要，我只想能够活着，能活一日是一日，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