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思明一进殿，首先开腔的倒是五品内侍李龁——在皇帝李曜和齐思明的对视中，李龁分明感觉出了一种异样，他左看着齐思明毫不畏惧，抬头直视李曜的凛然模样，右看着李曜纹丝不动，干脆利落的眼神，在一旁频频出汗。

“齐思明，你好生大胆，见了当今圣上竟然不拜！”李龁用不高不低的声音怒斥着毫无尊卑的齐思明。

这一声倒是也让李曜从中惊醒，打了一个激灵——刚才与齐思明对视，李曜没有了往常的轻松，他自诩可以看透每一个人，任何人都不要想着蒙骗他，但面对这个阶下囚的齐思明，他倒有几分看不明白了——他是大燕的皇帝，是天下百姓的君父，这个小小的反贼齐思明已经兵败，落入他的手中，不跪在他的面前求他，还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眼睛里有哀愁，有绝望，有怨恨，就是没有惊恐与不知所措。

齐思明听着李龁的话，并不在意，没有回话，连头都没有偏移一下，道：“死在朝夕，狂放无罪。”

李曜闻言，见他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毫不惧怕，更是好奇，亲自问道：“你便是齐思明，字幼平，雷州人？”

齐思明才开口道：“一点不假。”

李曜略微颔首，目不斜视，道：“你既然是我大燕的百姓，便是朕的子民，你站在大燕的土地上，见了君父，为何不称臣跪拜？”

齐思明道：“我虽然站在燕国的土地上，生于斯长于斯，但我不是你的臣子，也不认为是你的子民，为何要跪，为何要称臣？”

“你身为燕人，就是朕的臣子，就是朕的子民，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是朕捏造的事情。”

“生于斯长于斯，就要做你的臣民吗？我齐思明此生一无所有，只有一颗忠心赤胆，我发过誓，没有遇见我心悦诚服的主公，是不会献出忠心赤胆，不会跪地诚臣的，能让我跪下的只有天地日月，父母知己，其他人我一概不跪。”齐思明淡淡道，脸上并没有多少波澜。

“那石如海便是你找寻多久的明公，能让你俯首帖耳，跪地称臣？”

“石如海虽不是聪明之人，但也比你好太多。”

李曜笑道：“你说他比朕强，那为何今日坐在这武英殿的是朕而不是石如海，为何这最后的结局是你被朕派去的人捉到，而不是他带着你从扬州杀至都城平城呢？从这点看，朕还是远胜于你的明公。”

齐思明目光忽然一亮，咬牙切齿道：“石如海不聪明，是一个善良之辈，可惜摇摆不定，最后不能听从我的意见，以至于惨败，若能听我的意见，又何止是杀到平城，做到武英殿这么简单？”

李曜摇头道：“此言差矣，他不能听你的良言，说明他没有审时度势的能力，他不选择相信你，说明他没有用人的才能，他能将大好的形势变得如此惨淡收场，说明他没有真正的格局，太过拘泥，才会放过一个又一个良机。你适才也说了，他不能听从你的意见，一个不能听取人言的主公还算是一个好主公吗？朕就不同了，君不见与南平交战，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过多干涉前方战事，全由将士们随机而变，待时而动，对于剿灭你们的成淞成将军，朕也是如此做，短短几月间，南平投降，你们的扬州陷落，内忧外患夷平，这样的胆识与作为，还比不上你口中的那个只有善良一个长处的石如海吗？”

齐思明的眼睛渐渐无神，道：“石如海确实不是英主，不是一个充满抱负的人，他只是一个充满幻想的人而已，有点钱，有点闲，又被人一激，看到众生哀鸣，就有了匡扶天下，替天行道的念想，伊始只是想要带着百姓们能吃上一口饭，不至于被活活饿死，后来成事了，踊跃加入的人也多了，他就开始变了，不再是那个一心为民的石如海了，我能看得出来他的变化——他开始变得奢侈腐化了，不再有进取的野心，甚至想和你划江而治，我制止了他，他也听了我的建议，没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听我的话。

北上之后，你派去的将军比石如海聪明多了，知道用脑子打仗，而不是像石如海那样靠善良，靠感化人心来打仗，可想而知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了——他兵败了，死了，原本想吃饱饭的老百姓也死了，和我一起参军的人也只剩了我一个，我没有活下来的意思了，但我想着要活着来平城，因为我知道高高在上的皇帝你会想要看看参与扬州之乱的人，而我也想要见见你——

像我这样的小民，不是参与了你们口中的叛军，是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帝，一辈子都不能站在皇帝你的面前——我有话要对你这位大燕百姓的君父说——你平定了一场从扬州开始的激变，但你平定不了天下人心中的怨恨！没有被逼到绝路，不会有人想找死，想谋反啊。”

齐思远说话之间满是理想破灭的落寞模样，不禁颔首低眉，声音也变的忧伤，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摇摇晃晃，后退了好几步，全然没有觐见皇帝时应有的紧张和拘谨。

李曜听了齐思明对于石如海的评价，很不以为然，觉得这个传闻中的聪明人并不聪明，在选择主公这件事上大错特错，现在残败也不是没有缘由——自己选择主公的眼光不行，其主的能力不行从伊始就注定了这场叛乱要以失败告终了。

“石如海连作为一个庶民都做不好，又如何能做得了你的主公呢？他们都说你聪明，朕的大将军也说你不好对付，是难得的良才，因着你的境遇和萧何差不多，他在给朕的书信中将你比作萧何，但今日听了你对石如海的一番概述，朕并不觉得你有多聪明——首先，在选择主公这件事上就做错了。”李曜道。

齐思明冷冷道：“坐在大明宫里的你就认为自己比石如海强吗？石如海确实不是一个能开天辟地的主公，但却是一个知人善任，能体谅民间疾苦的好人，他若能坐在这大明宫里，当一个守成之君不会比你差多少——”

“可他既做不到开天辟地，又做不到苦守城池，最终为我所灭——他若真像你说的那样知人善任，体谅民间疾苦，又怎会在最关键的时刻被最亲近的人抛弃？一切都是你想得太过于天真而已——他的一点点长处也许只是为了拉拢人心伪装出来的，一个真正优秀的主公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不是因为有神灵保佑，而是因为他的能力对付这些难关游刃有余——朕就是这样一个人。”

李曜最后的一句话说得极为动听，好看的笑容再次浮现，歪着头等着齐思明的回答——固执的他一定要让齐思明承认石如海并不如他，齐思明没有早日投入他的麾下，没有跪地求饶是他齐思明做的又一件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