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李星再次回到平城大宁坊的王府时，已经是天业元年的七月半了，距离上次回来又过去了一年有余。刚刚进城的庆王李星便觉出都城与以往不甚相同——道路更加宽广，朱雀大道两侧的楼阁焕然一新，排列整齐，坊间也比以前整洁多了。最明显的是城内城外的人多了不少，不止平城如此，沿途经国的州郡县也强于往日，繁华了些。

回到王府的李星还未来得及体验都城的变化，便接到了叫家人递来的一份邸报，上面赫然写着当今皇帝胞妹万载公主的驸马，时任尚书省仓部郎中的许君敬因为故意殴打同在尚书省户部为官的陈皎然、苏明二人，经过三司审理，判处了削去品阶，流三千里的刑罚，并且永生不得入仕。

不但驸马许君敬受了如此重的刑罚，还连累了万载公主也被削去将近一半的食户，又被勒令不准踏出公主府半步。

如此重的刑罚，这十几年来还是头一遭，李星暗暗吃了一惊，但李星对于皇兄陛下的论断不敢置喙，也不敢多想，默默收起邸报，早早回房休息，思虑着面见这位皇兄陛下时该以何种姿态，何种面目。

次日一早，李星便起来穿好朝服，肃立在大明宫玄武门外等候皇兄陛下散朝接见——按照燕国规定，皇室宗亲只能拥有爵位，不能入朝为官，皇亲进宫时都要从玄武门入内，除非有皇帝本人的旨意可以从丹凤门入宫，其余都必须由夹道步行走至玄武门。

纵观燕国十五朝，由丹凤门入内朝圣的宗亲屈指可数，尤其是几十年来只有一个相王李昀。李星本不是李曜胞弟，很不在意这些。

李曜散朝后，听到庆王回城，已在玄武门外等候，忙令人将其请进梨园。

李星留下随从继续呆在玄武门，自个儿徒步走进梨园。看着风华景物，一如从前，绕梁之音仍然处处可闻，居住在梨园内的相王李昀身体也比从前硬朗多了，有些阴霾的心情逐渐变得晴朗，暂时将万载公主的事情被抛之脑后。

相王李昀看到久未见面的庆王李星也很是高兴，立即摆出庆王李星爱吃的食物，不顾身体疲倦，亲自作陪，把酒言欢。

李昀看到李星穿得如此正经，与以前放浪形骸的形象判若两人，笑了起来，道：“很少见你这么正经，头发也编了起来，也穿上朝服了，真是有些不适应啊。”

李星喝了几口酒，听到李昀的话，颇有些不好意思，道：“以前我总是在外面，想正经也正经不起来——风餐露宿哪比得上宫里的富贵风流，在外面能及时吃上饭，喝上水，就知足了，哪还能按照祖制起居住行啊。”

李昀笑着看着李星，道：“以前是你辛苦了，为了给父亲筹措军饷，连王妃都给弄丢了，如今天下太平了，你也要多多正经些，多多在城里走走，让他们看看我大燕庆王殿下是如何风流俊俏的人物，到时候不愁冰人将宗正寺的门槛踏破。”

李星忍住笑意，道：“本王是何等风流俊俏的人物，他们哪能不知道——七八年前，本王就已经名声震京城了，如今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本王了，本王一个人，不几日带着一众随从，四处玩耍，快哉乐哉，还可在世上留有名声，有了王妃作为羁绊，不得快意，没有什么乐趣。”

李昀一笑，道：“你说的有些道理，但世人大都娶妻生子，你又如何可以例外呢？你在江湖之上飘荡了数年，心收不回来了，不如你且跟我在梨园居住些时日，将心收回，日后好过个安生日子，当个逍遥王，可不比你整日在外飘荡，日日担惊受怕要强上许多？”

“整日困于内庭，还能算是逍遥吗？我在外飘荡数年，连年年有战的波河都曾呆过不止三月，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等等我也是见过的，并不觉得害怕了。比起在外面居无定所，我更害怕呆在深宅大院无所事事。”

“现在天下太平，你在外面不也是无所事事吗？难不成你还要重操旧业，继续做你的发丘中郎将？”

李星忽而神秘的一笑，用莫名的口吻道：“兄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弟在外面，只能做个发丘中郎将吗？现今天下已定，但并不是人人都想安稳，个别狼心狗行之徒日日想的就是让世道混乱，他们好从中取利——弟在外面，可以替朝廷，替大兄皇帝陛下侦查一二。”

李昀捻须一笑，道：“看来你有所不知，陛下已经设立飞云台，长官为使者，正是负责此事，难不成堂堂庆王要去与他们争这个使者吗？”

李星连连摆手，道：“有祖制在上，宗亲不得为官，我何德何能可以开此先河——我在外漂泊已久，这段时日不会再出去了，便在这梨园，陪兄长你做一个逍遥王吧。”

李昀笑逐颜开，道：“好啊，你在这里陪我，我也好和你算算以前的账目明细了——你老是在外面游荡，行踪很是保密，每次到九真城找我，只有一件事——缺钱——来来回回，可是卷了我我不少金银珠宝而去，这笔账，庆王殿下可还记得吗？”

李星笑道：“堂堂相王还在乎这些钱吗？再者，相王殿下住在梨园，小王住在大宁坊的王府，一应开支都是从自己的钱袋子里拿，兄长的开支可是陛下从国库里掏，殿下的钱还不够花吗？——我记得，某年某月，兄长派公泉璋抵御南平的进军，钱两短缺时，可是小王挺身而出，筹措了大量的军饷，方解了这燃眉之急——如此大的功劳还抵不过几次进出九真城的白吃白喝吗？”

“你还记得那是白吃白喝——不仅如此，你还顺带拿了不少我的好宝贝，听说你还借花献佛，将从我宫里的宝贝转送了不少红粉，甚至还给了慧娴——都是孤的东西，她只记得你。”

李星若无其事，笑道：“我没有什么好东西给她，所有的东西都不是我的，不是父皇赏我的，就是——我也就只能从兄长你那里换些好东西来给她了——我从九真城里拿的东西可都是给了钱的，兄长你可不能赖账。”

“我看想赖账的是你啊，我才说了几句，也没表示你必须还回来，你就说了这么一通，如今连你我也惹不起了，庆王恕罪啊。”李昀连连拱手笑道。

兄弟二人把酒言欢之际，宦官慌忙入内禀报，“陛下来了。”

通报的人的话音刚落，李曜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两人都没来的及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