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都城平城的寒气来得比楚国的长安快些，次日，素修和李曜出来门时，更觉寒风刺骨。李曜很是贴心地让素修先行上车，他自个儿待在祁然家门前，低头与祁然不知说些什么。

素修从车上看到的两人，一高一矮，祁然刚刚接近李曜的肩膀，光看着李曜弯下去的身子，素修就感觉很难受了，李曜却不自知，兴致勃勃地说了好一会才上车。

回到大明宫，李曜与素修分开，李曜径直去了宣政殿，素修坐着辇车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安处殿。

刚一回殿，还未坐稳，留守大殿的沐真就上前来禀报，素修不在时发生的事情。

紫鸢和訾尘忙里忙活地找来靠背，端来热茶，给素修披上厚实的衣服，将其身上的大氅取下，挂在一边。

沐真道：“昨个儿公主去了相王妃处未回来，傍晚来了昭阳殿的人，说今个儿一早后宫里的嫔妃们都要去昭阳殿，见公主不在，又问了缘由，最后还是相王妃向皇后说了您和陛下一道出宫去了。皇后让奴婢们去昭阳殿领了罚，还要公主您回来后去昭阳殿领罚。”

“皇后打你们了？你们没事吧？”素修毫不在意皇后要她去领罚的事儿。

沐真道：“不过是挨了些打，没什么要紧的。”

訾尘也在一旁道：“我们都皮糙肉厚的，都是可以经受住的——那昭阳殿的棍子还没东宫的棍子粗实呢。”

紫鸢道：“可不能乱说话啊。”

素修让沐真等人靠近些，仔细检查了她们的手臂等处，发现并没有明显的伤痕，可见皇后也只是吓唬吓唬而已，并没有小题大做。

还未做得稳当，安处殿就又迎来了几位贵客——掖庭宫里的女官们，手里拿着诏书，不苟言笑。

素修等人忙起身迎接，还未起身之际，女官们就已经闯了进来，宣读了昭阳殿的命令。

素修耐心听着，一脸温顺。

“安处殿采女赵氏无故带引陛下出宫，行为不妥，只为私心，采女赵氏应闭门思过，洗心革面。”

很简短的内容，却字字都令人讨厌，且只有不超过十个字是真实的。

素修接下诏令，主动提出要去昭阳殿认错反省，请皇后殿下给一个改正的机会。

女官笑了笑，道：“殿下说了，您晌午去就行。”

素修颔首，灵犀等人送走了女官们，方才得到说话的间隙。

“我才回来，他们怎么知道得这样快？”素修苦笑，诺大的大明宫竟没有一点是属于她的地方。

沐真道：“她是皇后殿下，想知道什么都很容易啊。”

素修不去答话，继续审视着手里的诏令，这字写的一般，远不如绛仙的笔法，不过燕人都不爱学，全国之中能够识字尚且不多，就更别说这深宫之中的宫女了，能够写出个大概就算很不错了。

既然皇帝和皇后都一致要她背上这个骂名，那她只有接受这一个选择了。

素修昨个儿还因李曜说的几句话而动心，现如今想来他成心如此，要她来替他这个天子来遮掩一些事情——比如出宫找祁然。

天子出行，必定引人注目，李曜想要出去，还要到那么远的高坪坊，又是换便服，又是到东市，还特意跟老板讨价还价，应该就是想要吸引一些人的注意吧，逛了好久才到他想要去的地方——此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剩下的皇后会帮他做——都是因为陛下的新宠采女赵氏引领陛下出宫游玩。

加之昨晚的种种，素修已经将祁然在李曜心里的分量掂了个差不多。

素修顿感身上重担很重，这样一条路走下去，真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尽头啊——既要摸清楚皇帝的脾气秉性，还要为大臣们号准脉，做到万无一失，实在是天下比较难的事情了。

素修明确感受到了皇帝姐夫的心大，犹如王令公所说——任意妄为，不计后果——将这个大决策交予她一个毫无经验的弱女子，简直是天方夜谭——还是说皇帝姐夫的用意并非像他所说的那样，而只是鼓动自己来燕国的借口？

这一下，素修开始怀疑整个事情的真假了——她真有可能是被骗来的，皇帝姐夫，现如今的太上皇，也许真是没有什么大的抱负，所说的和亲之策等等都是胡诌的，可能还没有她一个女子有志向呢。

素修烦乱地将诏令一掷，闭眼不去想任何事——姐姐素真也许说的很对，一切都不能想得太多，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真的——他一个皇帝都不想保全自己的江山，那么多的男子都无法办到的事情，她怎么可能完成？

以往虽不乏和亲成功，两国合同为一家的好事，但几乎是建立在两国国力差不多，或是强于对方的基础上，可还没有哪一国积贫积弱，派出个和亲团，成了大事的，当初美好的希冀都是幻想，都是痴人说梦啊。

虽然有这种强烈的感觉，但素修还是想继续走下去——她并没有选择了，她若是燕人，还可以放弃，但她是楚人，就必须为了一点点的可能拼命奔走。

也许这便是宿命吧。素修想着。

挨到掖庭宫女官说到的时辰，素修少不得带着灵犀和沐真等去昭阳殿请罪受罚。

只是还未靠近那昭阳殿，便能察觉出不一样的气氛来了。

比照往日来说，这个时辰早已经是散了朝会，六局二十四的女官们都回到各自的地方，办各自的事情去了，今个儿却不同往日——昭阳殿的台阶上不仅站着些穿红穿绿，有些脸面的女官们，更有宦官们来往不及地奔走，个个都跟脚底长了翅膀一样，往日闲散的景象一去不复返，只剩无尽的忙碌。

上到昭阳殿大门的空地上，更是一派庄严——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们竟然还未散去，个个大气不敢出，肃立在殿门前，连个敢抬眼皮的都没有。在几步远的地方还站着内侍省的宦官们，其中有几个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可如今全都收起那嚣张气焰，跟蔫了一样。

出入昭阳殿的宫女宦官一拨又一拨，长相身高各不相同，唯有出殿时的一脸轻松是一致的——如同躲过一番劫难，获得新生一般。

这一拨拨的面容轻松的宫女宦官走后，便是一对对愁眉苦脸的人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昭阳殿，真是不知道他们是否也可以离开大明宫了——王皇后曾经说过，大明宫不会收留闲人，恶人等，他们是否就在此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