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然倒是不以为然，先谢了恩，道：“陛下好意，臣领会，但臣在这高坪坊住的自在，无人搅扰，舒服极了，陛下要给臣换住处，臣倒有些舍不得——大宁坊虽好，又靠近大明宫，但也靠近积善坊，积善坊都是世家大族，祁然怎敢与他们一伍？这处房子虽破，但清幽无人，臣每每思虑事情，畅快极了——恳请陛下不要将臣迁移。”

李曜笑道：“你若不想离他们近，便搬到大明宫中，住在尚书省旁边，这样朕也好时时召你，商议国事。”

祁然拱手道：“陛下记挂着臣，臣万分感激，但臣还是住在这高坪坊舒服，邻里都不错，也都相熟，有几个还是拙荆的老乡，怎样着都有个照应。”

李曜舒了口气，道：“朕还有一事要问你，你这住处离大明宫这么远，早朝如何上？你这半月未去，是否不想走路？若是如此，你今日须得和朕一起走，要不就在大宁坊，要不就在大明宫，两者必选其一。”

祁然笑道：“臣这半月不去上朝，告了假，不是臣偷懒怕冷，嫌赶路麻烦，实在是旧疾复发，痛苦万分，害怕见了陛下失了仪态——”

李曜奇道：“朕与你相识十几年，可不曾听你说过有什么旧疾，如今竟冒了出来，恐怕不是旧疾，是新病吧。”

祁然垂眸，冷静道：“臣之旧疾也可谓是心病——也是陛下的一块心病——为国为民——”

“朕今日来，就是为此事而来——”李曜正襟危坐，缓缓道。

祁然摆开碗筷，倒上美酒，洗耳恭听。

李曜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道：“朕决心摒弃弊政，严肃朝纲，改换国风，不然，我大燕危矣。”

祁然毫不客气，道：“陛下，恕臣之言，大燕已经病入膏肓，若不及时医治，恐非社稷之福，黎民之幸。”

李曜吃了一点碗里的肉，若有所思道：“祁卿还记得初见朕时，你说的那一番话吗？朕那时还是越王，听完祁卿的话，一整夜没有合眼——次日，朕便拜了祁卿为宾客——今日，朕想看看祁卿的心是否还如旧年一般。”

祁然一笑，道：“臣不敢忘——臣至今之大幸有二——一是身为燕人，二是遇见陛下。”

李曜笑着打了下岔，道：“朕一直想问祁卿你，为何当日会来到一个落魄王子的身边，十几年来起伏不断，却从不言悔？——不要像当日诓骗朕说的一样——朕不信什么天象，什么望气。”

祁然正色，颔首低眸，道：“陛下当初虽然只是一个落魄的王孙公子，但为人仁爱，怜惜百姓——当年的陛下是真心为国，为百姓考虑，不像其他人只想着自己——陛下为越王时，落魄不堪，却没有放下宏图大志，令臣钦佩，臣从陛下的一举一动中得知，此时落魄的越王是真正的天下之主，其他人不过是想个做世族之主罢了。”

听到祁然说了三条理由出来，李曜会心一笑，道：“祁卿可算说出了其他的话了——当年祁卿告诉小王，说小王龙行虎步，有天子之表，小王好几天都不敢踏出房门半步呢——如今果真如祁卿当年所言——祁卿本心还如旧时吗？。”

祁然道：“臣一直不忘本心，这些时日没有去上朝，一直在思索着许多事情，也是夜不能寐。”

李曜来了兴趣，双眼放光，笑道：“朕这段日子也吃不好，睡不好，也在想着许多大事，祁卿快快说来你的思虑，朕要看看祁卿所想和朕的想法契合否。”

祁然闻言，起身在身后的案几上找来一张地图，将酒肉等推到一边，铺展开来，供李曜观看。

李曜垂眼看去，是一幅燕国的草图，上面有祁然标注的关于各邻国的一应信息，还精确到燕国各州郡县，以及邻国与大燕接壤的重要州县。

字里行间透着悲戚，纸张泛黄但没有褶皱。

祁然道：“一国国事可分为内政和外政，内政不清，外政纷乱，正是我大燕目前之一大难事。”

李曜赞同，叹气道：“内有反贼，外有强敌，举步维艰啊，稍有不测即会粉身碎骨。”

祁然有些慷慨激昂，声音有些变了，道：“陛下所言有理，正是内忧外患不断，大燕才到了要刮骨疗伤的地步，不可不治。”

“祁卿以为如何？”

“自古道：攘外必先安内，但大燕目前须得攘外安内一并同行。”

李曜耳不旁听，专注非常，听到攘外安内，直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攘外安内？朕以为不必攘外，专注安内即可——朕适才所言之外政乃是指怎样彻底收服楚国的三十二郡，祁卿所言之外政似乎与朕大为不同。”

祁然意气自如，侃侃而谈，“陛下所想大缪也——楚国三十二郡应属内政，楚国将三十二郡割让与燕，三十二郡便不是外事，而是内事。

先皇在时，连年用兵，将士勇敢，接连胜利，邻国畏燕，不敢妄动——此种局面绝不是好事——先皇连年用兵，举国皆战，国土荒芜，收成大减，多年征战，将士死伤无数，全国成军人口连年减少，家家户户不敢参战，这等形势之下，邻国攻燕，纵然不会轻易得逞，但我大燕又可以坚持多久呢？

邻国如狼似虎，皆在伺机而动，若我大燕再不革除弊政，收缩进军路线，施行德政，交好邻国，便离覆亡不远。

此乃外政。

还有内政——多年征战，兵役不断，百姓流亡各国，土地荒芜，尽做跑马场，人口不增反减，户部每年收取的赋税连年减少，甚至有几年供不上兵部的开支。

民穷生乱，大辟之囚与日俱增，一个小小的县衙一年中都能呈报几十个大辟之囚，再者各地官员水平不一，胡乱判案，激起民怨，民怒极则反，陛下应该没有忘记这几年来的叛乱吧？”

提起叛乱，李曜至今胆寒，叛乱此起彼伏，厉害程度一次甚于一次。虽然都已经平定，但结果令李曜很不满。

李曜凝神，道：“朕不敢忘记——前些日子，做梦都是那些事。”

又低头看了会祁然所绘制的地图，怅然若失，徐徐道：“先生可有良策？不要再卖关子了，一并说出来吧。”

祁然双眼炯炯，心气平和，道：“攘外安内——我大燕北有楚国，南有百越，西有南平、波河及三国，经过多年的消耗，大燕国力仍不是最次一等——目前的劲敌唯有楚国与南平，其中南平是最近的劲敌，楚国是日后的劲敌。

攘外便是安定此两国，为安内解除后顾之忧。

其中楚国遭受重创，一时半会儿还回不过神，加之幼主即位，朝堂混乱，政令不通，举国上下人心浮动，还有夷人在北面伺机行动，所以楚国是比较好安定的——陛下可派能臣良将驻扎三十二郡，以此为据，大行仁政，使楚人归化，不战而屈人之兵。”

李曜伸张手掌，摇了摇头，道：“祁卿所言如镜花水月，空有好看却不切实际——自古如今，楚人都难以驯服，我大燕若不趁此良机，长驱直入，入主楚地，等他们归化，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就算等到他们归化，那北边的夷人恐怕早已占据楚地大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