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皇所处的大明殿，离荷风水榭不算多远，素修此时才发现这个问题——太子妃将她安排的离自己远，但离李曜却近些。这些天，她不是被禁足就是因为天气没有出门，错过了这个极好的地理位置能给她的机会。

到了大明殿，老宦先进去通报，两个宫女装束的女子上前将素修等两人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能够伤害皇帝的东西，才放行。

在宫女的指引下，素修来到侧间，按照宫女指点的地方跪下行礼，低头待命。

现在已经到了仲夏，天气炎热，大明殿里处处是木制的人偶提着一盏灯，里面放着冰块，宫女在旁不住地扇扇子，使室内清凉。

尽管有如许办法，素修还是觉得浑身发热，情绪难以抑制，老想抬头好好看看这个恶魔一般的帝王，可以的话还想上前拿刀子捅他。

“刚才就是你弹奏的琴声吗？是何人，报上名来。”老态龙钟的声音响起，出奇的慈祥好听，柔弱无力。

素修缓缓抬头，小心翼翼的看向燕皇，却发现身旁立着的除了侍从，还有许多日子未见的太子殿下，李曜。

素修顾不得去想太子现在作何感想，身心全部投到皇帝身上，悄悄观察着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敌人——燕皇李恽。

他大概六十六七岁，须发全白，脸色不好，颧骨高突，虽是一副病容，但浑浊的双眼隐隐还有些不可侵犯的杀气，能使人想见当年的气概，也能让人理解他会做出一项项残忍事情，并且不眨眼睛。

素修柔声道：“适才是妾所弹，妾是….”说到此处，素修卡住了，在东宫，她并没有任何的名分，连个妾的身份都不算，而且她也不知道太子当初是如何从皇帝手里将她“偷出来”的，更加不好介绍自己。

“父亲，她是儿的一名妾室，刚来没几天，还未能向父亲请旨册封。”李曜道。

素修偷偷瞄着太子李曜，想猜猜他现在的心情。但他一脸的从容淡定，还真是不好看出什么。

李恽听后，嗯了一声，道：“你就是那个太和公主？你的病好些了？”

“承蒙陛下的关心，殿下的照拂，好些了，但还没有完全好。”素修扯谎一点不脸红，看来李曜编的谎话就是自己是个病秧子，李恽嫌弃，他才得手的。

“你的琴声很好听，但太悲怆了，你还会其它的曲子吗？”

“妾现在病中，好多以前会弹的曲子已经记不起来了。”

“嗯，你还是要好些养病啊，病好了之后，朕再找你，你给朕弹个欢快点的曲子，再让贵妃伴舞，那真是好极了。”李恽笑道，还闭上眼睛不停幻想着这幅场景。

“你过来，朕看看你的脸色，宫里来了一批御医，正在调制各种妙药，哪天令他们来给你瞧瞧。”李恽笑着招手。

素修虽然心里发毛还有疑问，但不敢违抗李恽的命令，这毕竟是在人家的地方。只好起身往前，在离李恽更近的地方跪下，跪下低头之前，素修偷瞥了眼李曜，只见他的眼睛里开始腾起点点怒气，双手抱拳放在后面，见素修偷看，悄悄伸出一个拳头，身子也超前倾了倾，露出吓唬人的脸色，素修忙低头不再看他，李曜见状扯了嘴角，轻轻一笑。

“你的琴声让人听了忧伤不已，胸中憋闷，你在病中，就不要多弹这些曲子了。”李恽道。

是啊，她在病中，这病非燕国灭亡不能治。她也想好，但面前的陛下不给她良药——不给楚国一条活路。她是断不会好的。

“你会唱歌吗？这首曲子有词吗？”李恽问道。

素修脸色淡漠，胸中气血翻滚，但心里腾起的理智将怒火努力压下，道：“这首曲子妾只记得一点。”

“说来听听。“李恽闭目。

“夫婿轻薄儿，新人已如玉。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

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素修缓缓念道，突然发现这部分内容非常切合自己和李曜的情况，不由得吃了一惊，已经失言无可挽回。

素修念诗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着李曜，只见他目光深沉，不动声色，只有嘴唇偶尔蠕动一下，趁着父亲不注意，也朝素修投来像是关切，像是怜爱，又像是微嗔的眼神。

李恽待素修念完，轻笑道：“朕已经知道你为何弹奏此曲了，是在抱怨独守空房，难见夫婿啊。”又转头向李曜道：“这如花似玉的美人还牵不住你的心吗？不要总是在外面做些难以启齿的事，而忘了苦守在家的美人！莫要等到人家变心，才追悔莫及。”

李曜弓着腰，一脸谨色，道：“儿听父亲的，不会让他人伤心，不会辜负父亲的苦心。”

素修凝眸微蹙，听出了父子二人之间的话里话，情中情。

“时候已经不早了，为父要回去，你也跟朕一起走吧，今日午朝依然由你来主持，朕到安阳宫等你的奏报。”

引导素修进殿的老宦赶忙起身，扶住李恽，晃悠慢步走向殿外。

李曜待父亲出殿之后方起身直腰，侧过身来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素修，满是不悦，道：“美人的一招声东击西真是妙啊。”

素修知道李曜是想多了，想错了，急忙抬起头要为自己辩解，却被李曜一个手掌封住了嘴巴，“下午我会去你那里，想想该如何说吧。”

扔下这一句话，李曜毫不留恋的丢下满眼急切的素修，扬长而去。

素修一下瘫坐在地上，刚才李曜的神情分明是在说下午自己不管怎说，都没有好结果，想想第一次见面时李曜说的话，叫人心生害怕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