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丁明的认知中，陈岩虽然脾性古怪，但也还算是一个重视情谊的人，这在他三番五次愿意给王栈怡和刘央机会可以看出，虽说最后陈岩还是强势出手将其击杀，可导致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是无可奈何，毕竟廖观平在上盯着，陈岩此举实属正常。

可如今陈岩却说出了自己对姜年和胡艺澄的真情实意，且属于那种仿佛长辈看待晚辈的感情，这就让丁明感到非常意外了。

因为姜年和胡艺澄只不过是一个凡人，陈岩与丁明他们不一样，陈岩无论是经历还是性格，都不应该是一个容易被打动的人，但事实上，陈岩现在表现出来的，正是一副丁明想都没有想过的柔情模样。

陈岩看着地上的姜年，眼里已不再是冷漠，或许是被关于胡艺澄的这个话题勾起了他内心的一些思绪，也不清楚他到底回忆起了什么，此时看向姜年的目光中，透着一股丝毫不加掩饰的惋惜和无奈。

丁明面不改色，可心中却已波涛汹涌，仿佛惊天雷霆肆虐，他不禁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若陈岩此时也反叛了呢？是不是他也要为姜年而战了？

当然，丁明的这个想法也着实太大胆了一些，陈岩在杀王栈怡和刘央的时候极为痛快，自然不可能会临到末尾而突然倒戈。

丁明之所以会这么笃定的原因，除了本就足够了解陈岩之外，还因为江老当初就已经预知过现在的情况，可虽说丁明早有准备，但当他见到陈岩居然真的露出柔情之际，丁明依旧控制不住心中的震动。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姜年，这个动作不会暴露出什么，是正常之举。

丁明越来越觉得姜年身上有某种自己看不出究竟的能力，这种能力丁明道不出一个具体的名字，只认为姜年仿佛可以让所有长时间与他相处的人，无论是什么身份什么境界，都能在不知不觉间被姜年影响，使之或多或少地对姜年付诸出真情实意。

影响。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影响力吗？

丁明不清楚，但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就像是在他心中扎根了一般，挥之不去。

而就在姜年听到陈岩说的一番话后，他明显愣了一下，原本脸上浮现出来的愤怒与强硬也随着陈岩的真情流露在快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的感触与泪目，姜年的眼眶红红的，里面隐隐有晶莹流转。

他在刚才那一刹那，仿佛看到了昔日的陈伯，在花坛里弯着身子，朝着他和胡艺澄打招呼，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在夕阳中独特的橘黄色光芒的照映下，显得格外和善与亲切。

“太狡猾了，你是要以这种方式感化我，从而更加轻易地杀死我吗？还是说你们有着其他的目的，大可直接说出来，不必掩掩藏藏的。”姜年低着头，以意念传音，可无论是陈岩还是丁明，都听出了姜年语气比之前软上了太多。

就像是一个即将膨胀的气球，却在临界点突然被放了气一般，陈岩略带复杂地看着姜年，徐徐说道：“我虽在外有陈疯子之称，但这并不代表我不重视感情，相反，和你们相处的日子，我过得很轻松，没有打打杀杀，没有尔虞我诈，身处凡间，竟令我更加地感到惬意。我不想感化你什么，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若实在要说，我还是为了杀你，这件事我无法改变，也没有能力改变，而对于我刚才所说，保护胡艺澄一事，我句句属实，这也算是……我对你的一种补偿，毕竟你本身没有错，错就错在……你是天命之子，命运使然，我，无能为力。”

“王姨呢？”姜年没有循着陈岩的话接下去，他突然说起另外一事。

“死了，被我打死，干脆利落，她应该感受不到什么痛苦。”陈岩没有隐瞒，直接说道。

“她为什么要帮我？”

“此事我不知道。”陈岩转头看向丁明，后者摇摇头，陈岩继续说，“丁明也不知道。她只说了你像她死去的孩子，应该就是这个理由吧。”

“另一个要帮我的人，是谁？”

“刘央。和张北负一样，来自崆峒山庄，在近几年才被委派来人间观察你的。至于他为什么要帮你，他只点向了张北负，其他的，我们也不清楚。”陈岩可谓是知无不言，此时的他神情非常平静，但在他手上，神通的气息却越来越浓烈。

恍如一把利刃，只需要在姜年的脖子上轻轻一抹，姜年便会尸首分离。

姜年自然有所感知，不过他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样，继续询问，只不过这一次问的对象，却是丁明。

“钉子，你也要杀我吗？”姜年平淡问道，丁明表情冷峻，嗯了一声。

姜年突然沉默了下来。

丁明为了不让时间白白浪费，在察觉到姜年沉默之后，他开口说道：“还有没有其他要说的？”

姜年摇摇头。

这时陈岩和丁明才发现，姜年不知何时，嘴角上居然沁出了一丝鲜血。

丁明眉头一皱。

“没什么了。”低着头，任灰白发丝垂落，挡住眼前的姜年抿了抿嘴，接而以一个极为淡然，像是在诉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的语气说道：“张北负是敌人，毛头不是，王栈怡是敌人，王姨不是，丁明是敌人，钉子……还是敌人，我并不认为你有什么错，彼此阵营不同，归属不同，身份不同，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罢了，只是，我想要收回之前说过的。”

姜年终于抬起头，直直盯着丁明，瞳孔里满是血丝，“你我二人，再不是兄弟。”

丁明面无表情，只回了两个字，“幼稚。”

陈岩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他手上的神通气息愈发清晰与盛大了起来，周围的灵气已然陷入了狂暴的状态，在其旁边的虚空都隐隐有扭曲的迹象。

无声胜有声。

陈岩的态度非常明朗了。

姜年扫了一眼陈岩的手，有种仿佛看到了尖刀的错觉，他内心叹息，并且不断给自己加油打气，而在外表，他则是一副坦然神情，他对陈岩轻声说道：“动手吧。”

陈岩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右手闪电般出击。

姜年闭上眼睛，一副认命的模样。

但实际上，当他说完动手二字之后，他就在心中大声怒吼着，“天命！给我力量！”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也不知道自己下定决心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是因为张北负的劝诫，还是因为看到了王栈怡挡在他面前，说要拼死保护他的那一幕？亦或是说之前所有的忍让在这一刻终于如同火山爆发一般，成功激发起他内心的果敢？

但姜年心知肚明，他虽然决定了要拼死一搏，但在他的心中，却并没有那么毅然决然。

这只是他穷途末路所选择的无奈之举。

因为他已经看不到未来了。

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真的……争一次。

总而言之，姜年终于还是求助天命了，早在天命之争开始之前，天命化身——那个小时候的姜年，就告诉他，当姜年想通了，可以寻求他的帮助，在一刹那的时间里，姜年可获得掌控地球自然的力量。

可姜年并不确定，在如今他还能否可以与天命共鸣，毕竟天命血身都已经凝练完毕，而小男孩当初所说，似乎言明此法须在未凝练出天命血身之前，所以当姜年喊出求助的时候，他内心是无比忐忑的。

若时机晚了，若联系消失了，他还如何为自己争上一争？他还如何寻求那最后的光明？

姜年求助的同时，还在不断祈祷天命共鸣还在，还在心念小男孩出现，给予他力量。

但很快的，姜年就彻底地绝望了。

因为他发现，随着他接连喊出了数十声，天命依旧没有丝毫反应，他还是这幅垂垂老矣的身姿，甚至连站起来都可能会两腿发软。

“求求你，给予我力量，我们说好的，你会帮我的！”姜年在心中焦急喊道，可这世道似乎就是要针对姜年一样，无论姜年期盼什么，都将永远不可得。

陈岩的手已经离姜年的脖颈只剩短短的半寸。

这点距离，对于陈岩这种修为的人来说，不过瞬间而已。

姜年就是想逃也逃不了了。

更何况，直到现在，他身上还是没有半点要涌现出力量的迹象。

姜年猛地睁开眼睛，遥望夜空，双眼布满了血丝，却不指定某一个人，他望的是无边的虚空，全身因急剧的情绪波动而颤抖，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个沉寂许久的小人物，终于在临死前有勇气宣泄愤怒，姜年几乎是咆哮地怒道：“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放过你们！我誓必要成为那无上鬼王，向你们一个个，报仇！”

陈岩无动于衷，手上动作毫无停滞，在他旁边的丁明亦是没有任何的动作，一脸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就连在高空上的廖观平都察觉到了地面的状况，他不再端详天命血身，饶有兴趣地看向地面，嘴角泛起笑容，“刚刚好三息时间。”

但在下一瞬，他的神情猛地变化，在他身后的大长老同样大惊失色，二人几乎同时望向一个方向，廖观平本能地举起妖刀，立刻就激发出里面的全部力量，雄浑的刀气霎时间围绕在他身侧，可即便如此，廖观平还是一脸的惊恐，甚至他当场就尖叫出声：“天人？！”

轰！

一股仿佛可令苍穹变色，大地颤抖，众生臣服，万星沉寂的恢宏气势如同泉涌般迸发而出，在一刹那间，就连一直没有什么太大动静的天命血身都在此时宣泄出丝丝缕缕令人望而生畏的气息，就像是遇上了一个非常强大的人，不知敌友，却戒备在先！

这股气势一经出现，顿时就席卷了八方，廖观平惊惧不已，握住妖刀的手都在颤抖，更妄论是陈岩和丁明，他们二人几乎在瞬间就被这股恢宏气势上所附带的恐怖威压给震得大口喷血，整个人立即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但并非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天人气息所震慑。

有一个人不仅无碍，还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那人，声音颤抖地说出两个字，“艺澄？”

在他前方不远处，一名少女，正向他缓缓走来。

所过之处，大地崩塌，苍穹变色！

少女嘴唇微动，吐出几个字，可却只有一人听到。

“小年，这回，我来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