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年诉说，姜年聆听。

偌大且纯白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空间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一老一少，对立而坐，不知道的只会认为是老辈在教导小辈，但事实上，他们却是复杂的敌对关系。

有多复杂？动辄牵扯的就是整个天下。

他们的谈话没有持续多久，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江年就把办法告诉了姜年，姜年听罢，内心五味杂陈。

“如果他不出手呢？”姜年苦涩问道。

“那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姜年怔怔地看着被他的鲜血染得触目惊心的地面，耳边还在回荡着江年刚才所说的话，沉默了很久，

那算是什么办法？就是拿条命去赌！他最后能不能活下去，还得看别人的心情。想到这里，姜年无奈而又不甘，双拳紧握，却无能为力。

他现在可什么都不是。

且这还是他拿父母的命换回来的办法。

一想到刚才他说出的最终选择是他自己，姜年便觉得心脏裸露在外被万剑归宗狠狠刺了个千百遍，满目疮痍，遍体鳞伤。

“我书房书架上有一个隔层，里面有我制造的一枚玉简，玉简记载的东西很广，相当于修士界的百科全书，只是内容很多，不是你一时半会儿就能全部了解的，如果你真的活了下来，这样东西可以帮到你。”江年淡淡说道。

当听到这段话之后，姜年便意识到江年连这件事情都早作准备了，以江年的修为身份，没必要特意制造一样记载着修真界的各类知识的玉简出来，但他却偏偏这样做了，如此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江年早就推演到了今天会发生的事，并且做好了准备。

所有事情都按照江年安排的来，姜年再怎么反抗，最后都会落回江年的圈套之中。

这就是他妥协、求饶的原因。

他斗不过江年，无论是哪一方面。

见姜年陷入了沉默，江年突然说了一句与现在主题不符合的话：“想好怎么面对你父母了吗？”

姜年摇头不语。

“回去替我为你父母问好。如果你最后真的活下来了，可得记得清明时去替他们扫墓。”

姜年咬牙不语。

这时，江年轻叹了一声：“小年。”

姜年身躯微震，他想反驳，却反驳不了。不是因为他承认了江年是他多年亲切的江爷爷，只是他不愿再在这个关头去触怒对方。

姜年突然想再给自己一巴掌。他什么时候变成这幅模样了？畏首畏尾，如同街角的老鼠。

江年神情有些柔和，他缓声说道：“与你们一家生活的日子，很有意义，我很喜欢，但是很可惜，从我来到地球开始，就是为了这天命一事，我不能因为私情就坏了我天方村的大事，事到如今，对你、对你们家造成的伤害，我深感抱歉，对不起。”

他的表情找不出一丝虚伪，流露的全是真情实意，可姜年却并不想听。

他不想再从这个虚伪的老骗子口中再听到有关他，有关他父母的温情话语，他觉得恶心，真的恶心，他不认为这个寿命已经超越了五千年之久的老怪物会真的对他们这短短的十八年念念不忘，太不真实了！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便是要告诉你真相，最后哪怕是死，也死得明白，也算是了结了我们这段短暂的爷孙之情。最后，替我向你父母问好。”说完，江年轻轻一挥手，整个世界都猛地一震。

无数裂痕瞬间爬上每一个角落，铺天盖地，而姜年与江年身上都出现了消散的迹象。

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告别了。

终于，姜年开口了，他深深地凝视江年，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死。”

江年直视回去，确切地说道：“半死不活。”

“那就还没死。”姜年点了点头，接着他又问，“去哪里可以找到你。”

“长生天地。”江年很干脆。

“我会去找你，会去杀了你，替我，替我父母报仇。”姜年语气坚定不移。

江年笑了，“你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我一定要活下来。”

江年盯着姜年的眼睛，久久没有说话，直到空间彻底崩塌，四周陷入黑暗，姜年的意识终于回归，却在睁眼前一刻，他听到了江年的声音。

“替我向你父母问好。我等你。”

姜年猛地睁开眼睛。

天已经黑下来了，楼与楼之间的细微灯光互相映照着，透出一层层朦胧的光晕，在被淡薄的云层遮掩下，显得有些模糊的月亮铺洒出的的丝缕月辉中，更给人一种静谧与安恬。

屋外万家灯火，屋内昏暗寂静。

姜年趴在桌子上，愣愣地看着旁边的钥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身上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愫，惆怅、苦涩、悲凉……话说真实时间应该只过了半天，他却有种走过了半年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疲惫。

“唉……”长叹一声后，姜年缓缓坐直，他拿出手机，按亮了屏幕，昏暗的光芒映照出他苍白的面孔，房间里静悄悄的。

现在已经快八点了，日期还是二十九号，没有变化。

过了今晚，他的生命或许就踏入了倒计时。

收起手机，姜年揉了揉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现在的他心里占据了太多东西，没办法去思考其他，他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待情绪稍微有一些平定之后，他内视起自己的丹田，那里有一个黑色的草人。

草人进入他体内之后，便缩小了许多，不知怎么来到了他的丹田之处，便是修士的命脉所在，倒也察觉不出有危险，它静静地沉寂着，没有叨扰姜年，没有出现什么异变。

姜年想要用灵觉去探索，却发现怎么都渗透不进去，他回想起自己在梦中的那一幕幕，草人从天上坠落，被一个年轻人捡到，中间有一段断层，之后就是在一个纯白的世界里，出现的四团庞大的迷雾。

“巫启……”姜年没来由地呢喃了一声，然后在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些诡异的画面。

有一群人围在一起，双手合并，神态虔诚，似乎在吟唱着什么;有一个人手里抓着一个草人，另一只手捏着细长的银针，正往草人身上刺去;有一头高耸入云的巨兽踩到了一根毫不起眼的稻草后，身体就出现了大片的腐烂，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还有一段段晦涩难懂的文字一并显现，姜年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居然有种灵魂都要被摄入进去的可怕感受，幸亏这些文字没有攻击性，否则以这种文字的霸道来看，姜年那浅薄的灵觉之力，根本就不值一提。

这让姜年愈发觉得沉重。

这个世界有太多他无法抵挡的事物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越涉入修士的世界中，他就越清楚自己的渺小，身处洪流之中，蝼蚁怎可安居？

不过还好，这种念头稍纵即逝，在看完那些突如其来的文字与画面后，姜年的内心已然被震惊充斥。

每一幅画面旁都有详细的文字记载，虽然姜年不曾了解过这些文字，但却福至心灵般懂得其中蕴含的意思，姜年快速浏览，仿佛窥见一个全新的世界在他面前浮现。

这个世界的名字，叫作巫。

与此同时，姜年耳畔边回荡起他在梦中不知不觉间说出的那一段话。

巫者，天地宠儿也，得地独护，得天独厚，掌万世福泽，拥大道本源，上可知天命，下可药生死，动可主山海，静可术诡咒，天地不灭，巫之长存。

“巫之长存……”姜年喃喃自语。

他已经明白了，黑色草人给他铭刻上的文字到底都是些什么。或许应该说，黑色草人是什么。

巫者。

修士。

两种体系。

姜年一开始还以为这些文字是某种功法之类的，结果看完之后，他才明白，这哪里是什么修士功法，这明明是修行的另一种体系，与修士一样的在于巫者也可以一步步地走向更高的层次，但在修炼方式上却有本质的区别。

修士行逆天路，巫者行顺天路。

只是粗略的了解了一下，姜年就被这个庞大恢弘的新世界所吸引了，草人上记载的东西很诡异，甚至可以说是邪恶，但姜年却不知怎么的，对这些十分感兴趣。

但也仅此而已。

他没有继续去深究，接触之后就彻底收回了思绪，对他而言，虽然感兴趣，可现在不是去研究这个的时候。

他没有那个时间。

更何况，草人是在第二个柜子里找到的，必然与江年有着莫大的关系，在没有确定对方是何意图之前，他万万不想给自己再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草人既然已经钻进了他的体内，而且貌似没有什么办法能将其驱逐出去，那姜年也只能接受这一事实。

想到这里，姜年眼里黯淡无光。

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前的他可不会是这样的。在需要抗争的时候他总是能提起勇气去面对，永远不会怀疑自己地一往无前，虽然这样可能会冒冒失失的，但那才是真实的自己不是吗？

而现在呢？哪还能找到当初的影子？

当知道对方是江年之后，自己连抗争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是不是就因为自己那一跪，连灵魂都给跪没了？

“明明……早上的时候都不是这样的……我还能，回去吗……”姜年把头埋进手臂里，趴在桌子上，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