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里连忙替长缨找来水，长缨喝了一点，缓缓了，才说道：“董里，我夫君真的在涅盘山，你心里也知道，对吗？”

董里没有说话，低下头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长缨又道：“我知道你不敢违背皇命，北冥王此举，意在将我夫君与段棠囚禁在涅盘山之上……而我此番若是跟你一同回京，怕连腹中的胎儿都保不住，我想回西凉住一段时间，你知道回京后，如何向北冥王交代吗？”

董里摇摇头，眼里突然泛起泪光。

“大嫂……实不相瞒，董里也是无奈之举，只因为皇上他……萋萋被接到了京城……”

长缨惊讶地抬起眼，又缓缓垂了下去，喃喃地说道：“一切便是如此巧合……你说他筹谋已经吧，却也牵强。可是，他如今这样谋害忠良，与当年汉王又有何区别？董里，你回京后……就说我……一时没有想通，投河自尽了吧。涅盘河湍急，段岭就算暗中派人来查，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的。”

“大嫂……”董里一听长缨此言，顿时心中大惊，忙道：“顾大哥一定可以设法下山，你还是随我回京，我堂堂禁军统帅，保大嫂和孩子周全，还是绰绰有余！”

长缨淡淡一笑，说道：“你保陈萋萋和段棠的孩子周全，已经够难为你了，我若再去了，只会让你更加为难……你放心便是，西凉是我的家，那里的百姓，不会忘了我这个公主的。”

又是一场生离死别，董里知道，北冥王既然已经决定将顾北囚在涅盘山，一定不会轻易放过长缨，长缨要回西凉，虽是无奈之举，却也是唯一能活下去的方式了。

黄昏时分，泗水河。

董里的部下听见了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

“夫君……缨儿就次别过，来生我还要和你做夫妻……”

凄惨的声音，随着夕阳余晖，渐渐淹没在了滔滔河水之中，三万将士听闻，无不为之动容。

京城。

董里面见北冥王。

北冥王淡淡一笑，只说了一句：“董将军辛苦了……你的梦中人，朕请来了，去吧，朕知道你对北国忠心耿耿，朕会盯着你。”

董里叩首施礼，告退。心，比三界山的雪还冷。

刚出宫门，便被人拦住了。

是皇后娘娘。

董里跪下施礼，欧阳依依却已哭成了泪人。

“缨儿姐呢……董里，你实话告诉本宫，缨儿去哪里了……她是不是和顾大哥一起，留在了涅盘山？你说话啊……董里，你可以骗皇上，骗天下百姓，但不能骗本宫啊……”

董里抬头，看见欧阳依依如此痛心，差点将心里的话说了出去，他咬着牙忍了忍，说道：“皇后娘娘......国公夫人一时冲动，罪臣一不留神，夫人已经跳下了泗水河，兵士们下水去救，已经不见了踪影......”

欧阳依依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丝毫不顾及皇后的身份，嚎啕大哭起来，左右侍女连忙将她扶起来，欧阳依依不在理会董里，她缓缓转过身，心里一个念想：杀了段岭！

此时，一位老太监领着胖乎乎的孩子跑了过来。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嚷着要见皇后娘娘，奴才只好......”

欧阳依依淡淡问道：“是皇上的主意吧......也罢，段瑞，咱们娘俩回宫，回宫后，母后给你讲故事听......”

董里看着欧阳依依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如刀绞，他一直跪到欧阳依依和太子段瑞身影消失不见，才默默叩了叩首，站起身，对身边的人说道：“回府......”

将军府。

陈萋萋正站在秋千边，推着一个与太子段瑞相差无几的孩子，细看这孩子的眉眼，却是有几分段棠的感觉，虽瘦瘦小小，但浑身充满着机灵劲儿，一看到董里跨进门，连忙用脚踩到地上，对陈萋萋小声说道：“母亲......将军大人来了！”

陈萋萋回头一看，只见董里一脸憔悴地朝自己走来。长缨落水的事，她也听说了，想必董里此刻的心情一定是糟透了。

没想到董里一看到陈萋萋娘俩，脸上当即绽开了灿烂的笑容，紧跑两步来到陈萋萋身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这时，陈萋萋的孩子在母亲旁边脆生生地说道：“将军大人好......”

董里低头一看，这下，他笑得更加开心了，一把将孩子抱起来举到头顶。“飞咯飞咯......”孩子快活地大喊着，陈萋萋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虎子......将军大人要和母亲说话，你到边上找他们玩会......”陈萋萋等董里把儿子放下后，拉着他的小手，指着边上几位仆人说道。

虎子很听话，抱起肉肉的拳头朝董里说道：“人家都说将军大人特别厉害，所有人都怕你，可是我觉得将军大人特别好，比外公都好！”

董里一听虎子说到陈明海老元帅，马上蹲下身子，扶住虎子的小肩膀，轻声问道：“原来你叫虎子啊......你告诉我，你的全名叫啥呢？”

第319章 涅盘河畔

“和将军大人一样，我也姓董，将军大人唤我董虎就行！”

董里抬起头看了一眼陈萋萋，只见她咬着嘴唇不说话，眉毛低垂着。董里轻轻拍了拍董虎的肩膀，笑了笑，说道：“不知道你外公他老人家最近可好，我都好久没有见他了，很想他噢......”

董虎认真地说道：“外公很好，他给我也说起过你，说大将军和国公大人，都是他十分佩服的人，他说你们俩什么时候能同时来看他，他一定会开心疯掉的！”

“哈哈哈......”

董里笑着站起身，对陈萋萋说道：“小姐......虎子真懂事，我特别喜欢他......”他又一次低头对董虎说道：“虎子乖，我和你娘进屋说会话，你先和他们玩会......明天我带你到南山上打猎去，如何呀？”

董虎一听，顿时一蹦三尺高，拽着陈萋萋的衣裙喊道：“将军真好，要带我去打猎咯......不像外公，天天让我练武，一点也不好玩！”

陈萋萋佯怒道：“背地里说外公的坏话，小心他知道了，回去狠狠罚你！”

“娘......”虎子撅着嘴说道：“你不是说咱们要在京城多住一些时日吗？到那个时候，娘一定忘记告状了！”

董里有被虎子鬼机灵的模样逗笑了，只听陈萋萋严肃地说道：“那也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

虎子低着头应道：“娘，虎子记住了！”

“快去吧，一会娘来找你，不要跑太远！”

陈萋萋话还没说完，虎子已经像只羚羊般跑远了。

陈萋萋看着虎子小小的背影，满眼爱恋地笑了笑，转头对董里说道：“董将军，实在对不住，我......我对外只能说......虎子是你的孩子......”

董里一怔，连忙将陈萋萋让到正厅，挥退左右，他看着陈萋萋半晌未动，陈萋萋知道，她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话，一定让董里难以接受，于是轻轻叹了口气。

“董里......你一定恨极了我吧，我也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当初我答应长缨姐，等孩子生下来，我以死谢罪，可是，你知道吗，当虎子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没有勇气去死了。这孩子，他不能是段棠的孩子，否则他一定活不长，我只能......只能让他随你姓了......”

董里听罢，突然自嘲地笑了笑，握住双拳对击了数次后，才点头说道：“小姐......我董里知道，就算等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等一辈子，都无法等来小姐你的垂怜......这是我董里的命，就像我的父亲，一辈子窝在昌城，从来没出来过，没想到一出来，便再也没能回去，但是他临死前，我相信，他很快乐，因为他最后的时光，是和他最喜欢的人在一起的！”

陈萋萋摇摇头，说道：“董里，我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尤其是顾大哥和长缨姐，他们......”

董里不敢确定陈萋萋是否真心悔改，便接口说道：“顾大哥前去南海寻求锦囊，大嫂却在泗水河不慎落水身亡，他们......”董里想起自己和顾北再昌城初遇之时的情景，难免悲从中来，抹着眼泪说道：“他们，好可惜......”

陈萋萋突然抓住董里的手，神神秘秘地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我下山之前，痴痴道人卜了一卦，偷偷对我说，顾大哥虽有一难，但能迎刃而解。董里，顾大哥不可能丢下长缨姐一个人去南海，你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去了涅盘山？”

董里叹了口气，看着陈萋萋抓着自己的手说道：“皇上说顾大哥去了那里，他便去了那里，我们做臣子的，岂能妄揣圣意。”

陈萋萋歉疚地抽回手，颔首说道：“不知他们兄弟二人，如今在同一座山上，会不会又斗得你死我活呢......”

董里知道陈萋萋一定还惦记着段棠，他便说道：“这番我去涅盘山，询问了当地人，都说段王爷在山上有吃有喝，过得很好，小姐放心便是。”

陈萋萋感激地看了一眼董里，说道：“董里，你对我和虎子的恩情，萋萋没齿难忘......”

“小姐客气了......”董里突然觉得自己好累，他朗声说道：“来人，送小姐和少爷偏房休息！”

董里接着对陈萋萋说道：“小姐，我有些累，今日好好休息一下，明日一早，我带着你和虎子去打猎！”

陈萋萋其实有很多话要和董里说，但听董里这么一说，她便站起身，朝董里屈身施礼：“那董将军好好歇息，我这就退下！”

董里来到卧榻上和衣一趟，闭上眼睛，却怎么也难以入睡。

他在想，皇上为什么突然下旨，将顾北与段棠一同囚禁在涅盘山上，难道这就是人常说的“兔死弓藏”么？

董里又想到长缨离开时的模样，堂堂西凉公主，“长缨帮”的首要人物，如今却只能乔装打扮，挺着个肚子风餐露宿。

“造化弄人啊！”董里轻叹一声，翻身而起，他要给泗水知府写一封密信，让他的手下在往山上送菜之时，先弄清楚顾北是否有性命之忧，否则，便可中断送菜！他董里，岂能惦记段棠的死活！

长缨在董里的帮助下，成功离开了军营，董里又找来一名水性极好的部下，换上长缨的衣衫，假装跳河以遮人耳目。长缨也骗了董里一回，她没有离开泗水前往西凉，而是找了一家客栈，精心化妆改扮之后，雇了一架马车，又来到了涅盘山下。

她一身农妇打扮，胳膊上挎着一草编篮子，丝毫引不起旁人的注意，以至于她来到岸边船夫身边时，船夫依然半眯着眼睛，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睡得十分香甜。

“船夫大哥......船夫大哥......”长缨蹲在他身前小声地呼唤了两声。船夫这才慢慢醒过来，看见自己面前蹲着一位中年妇女，便放下警惕，懒懒地说道：“你唤我何事？没看见我正睡觉呢吗？”

长缨连忙道歉：“着实对不住，惊扰船夫大哥休息了，我过来是想打问您一件事儿......”

船夫的屁股在船舷上磨了磨，伸了个懒腰，说道：“说吧，何事？”

“是这样的......我的夫君前日跟着大军在这条河里打仗，昨日县衙传来消息说落水身亡了，可有此事？”

船夫仔细地看了看长缨，问道：“你是本地人？”

“是......奴家泗水镇人，嫁到了花都，上个月才回娘家，不曾想，我夫君竟在奴家的眼皮底下......”长缨说着便哭了起来。

船夫在董里指挥部下架设浮桥的那晚，睁着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涅盘山的弓箭，着实射杀了不少无辜兵士，看来，眼前这位妇人，也是其中一位受害者了。他“唉”了一声，叹道：“我瞧你也是个可怜人，就实话告诉你吧，你的夫君，就在这河面上架桥，结果中箭坠入河中，白白丢了条性命啊......我看你还怀有身孕，这岸边风急，紧着回娘家去，替你夫君把孩子好好拉扯大，以慰他在天之灵啊！”

长缨又抹了一把眼泪，强颜欢笑着问道：“大哥，我这都来了，敢问大哥，我能否在这河边，为我夫君烧上几张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