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棠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他无意识地往后躲了几步，这几步，倪雄察觉到了，但他不以为然，毕竟一个年轻的王爷，见到一个糟老头子吐得昏天暗地，不嫌弃才怪。

可是就在这小小的几步之间，决定着三个人将来的命运。

倪雄警惕地盯着敬投林面前的深坑，朝段棠说到：“血兰花在何地，快带老夫去……”显然，他不想管敬投林了。

敬投林一听倪雄和段棠要走，马上提起袖子擦擦嘴，喊道：“还走什么……血兰花就在这里，只是……只是老夫着实……”说着又“嗷嗷嗷嗷”地吐了起来。

倪雄听见“血兰花”就在眼前这深坑之中，顿时心中大喜，快快几步来到敬投林所在的深坑边，弯腰往里面一瞅。

段棠就在这弯腰之间，又缓缓向后退了退。

倪雄终于体会到敬投林此时的痛苦了。

深坑里的情景，顾北曾经领略过，它本是用来盛放尸体所用，如今已经过了这些日子，尸坑中的情景已非往日。

底层的尸体已经腐烂成泥，恶臭扑鼻，最上层的一些尸体，隐约还能看到人形，他们的五官深陷，一些不知名的植物从口眼鼻中蜿蜒而出，阴森森地挺着身子。诡异的枝叶似乎张着大大小小的血口，欲要吞噬眼前人的肉体和灵魂。

倪雄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问身边还在呕吐的敬投林道：“敬老弟......你好歹也是横闯江湖几十年的人了，这点世面就让你狼狈至此？快来看看，此坑中究竟哪些是‘血兰花’呢？”

敬投林捂着嘴正要说话，微光中只见倪雄嘴巴一张，一口污秽直喷向深坑。

倪雄也没有忍住，他吐出一口后，胃里终于好了一些，赶紧拿衣袖揩了揩嘴，又问道：“哪些是‘血兰花’？这坑中的长出的花怕是剧毒吧，你确定能食用？”

敬投林说道：“这得问问段王爷了......咦？”

二人这才发现，段棠竟然不见了！

其实段棠在这坑洞中根本无路可走，进出都是一条通道，以他的身手，根本无法在敬投林和倪雄的眼皮底下逃脱。

无独有偶，他效仿了顾北。准确地来说，他们兄弟二人心有灵犀，都将藏身之地选在了存放长竹竿的凹坑壁内。

但敬投林和倪雄并不这么想，因为段棠在他们的心里，堪称天下第一聪明人，所选藏身之地绝不会如此拙劣。

倪雄轻呼一声：“上当了！快找，他跑不远的！”

敬投林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和倪雄几个纵跃，将这里所有的兰花坑全部查验了一遍，相互对视了一下，眼神一交流，敬投林喊道：“这里只有这一个出口，他一定是逃出去了！”

“快追！”倪雄应声，身子直扑出口，敬投林紧随其后。

等二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段棠轻呼了一口气，正要走出凹壁，突然他眉头一皱，又将身子缩了回去。

段棠屏息凝神，贴着坑壁静静地站着。

果然，等了一会儿后，倪雄和敬投林的身影又出现在了通往出口的洞边上。他们举目四下里察看了一番后，倪雄说道：“段棠这小子难道真有轻功不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我俩眼前逃脱，普天之下，就算顾北，他也没这个本事吧......”

敬投林不甘心地又巡视了偌大的兰花坑后，这才说道：“这也难说，毕竟他也是痴痴道人的亲外孙，他们同在河界相处过一段时日，指不定学到了一些真本领呢......”

倪雄道：“你刚才到底有没有看仔细，那尸坑中有无‘血兰花’呢？”

“没有！”敬投林笃定地说道，“我亲口食用过它，怎会认错？”

倪雄点点头，思忖着说道：“看来段棠这小子算准了你我一定熬不住尸坑内的恶臭和惨状，趁你我呕吐之际逃了出去，你我现在要是出去，那大殿的出口处，肯定布满了埋伏，要是躲在此处不出去，一旦出口被封死，你我的余生，只能和那些亡灵度过了。”

“不论出口处又多凶险，必须闯它一闯！”敬投林说着便要转身往出走，倪雄一把将他拉住，问道：“敬老弟......此地除了你我，别无他人，老夫问你，你不必隐瞒，那位托你寻找‘血兰花’的朋友，到底是谁？老夫我想了半天，实在没想出来，天底下谁还有这般面子，能让敬老弟你亲自为他寻花！”

敬投林反问道：“倪老哥为何对此人如此感兴趣？天下想食用‘血兰花’的人成千上万，敬某的朋友也多如牛毛......倪老哥，你猜到猜不到，又能如何，你我还是赶快想办法从这里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段棠再狡诈，他在老夫面前，还嫩得很呢！”

“不不不......”倪雄摆摆手说道，“你若不与我坦诚相待，等咱们出去之后，老夫又如何信任你，与你交心呢？”

“其实此人是谁，倪老哥心里早已知道了，只是想让老夫亲口说出而已......”

第309章 最后一枚种子

凹坑中藏匿着的段棠心里默默念道：“西凉王！”

“难道是......”倪雄正想脱口而出，但他还是闭上了嘴巴，是否是此人，他还想让敬投林亲口说出来。

“不错，就是他！”敬投林和倪雄的手势段棠虽然看不到，但他敢断定，他们所指之人，一定是西凉王！

“哈哈哈......”倪雄大笑了两声后，戏谑地说道：“果然，独隐山人乃圣人也，他早就预料到西凉王除了拥有强大的铁骑威慑天下外，其他一切，都与常人无疑啊！一国之君尚且如此，何况你我！走，就算鬼神守在出口，你我也要闯出去，杀他个血肉横飞。”

段棠终于离开了凹坑，他背着双手缓缓绕着尸坑转悠了一圈，自言自语道：“西凉王，倪雄，敬投林，嘿嘿，又你们三人为本王服务，本王何愁不能一统天下啊......顾北啊顾北，作为兄长，你可害惨了本王啊，一把火把本王的大半个江山都烧掉了，这笔账，我可要一点一点地找你算！”

段棠转悠了一阵后，顺着出口慢慢往出走，边走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外面此时已是一片寂静，想必倪雄和敬投林已经将大殿内的那些富商们带走了。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他，段棠摇摇头，抬脚便跨出了洞口。

他独自一人来到一片狼藉的大殿内，往龙椅上一趟，扭了扭脖子，兀自撇了撇嘴。他躺着的姿势像极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窝在向阳的避风处得过且过。

他觉得自己彻底被人抛弃了。

就连深爱着他的陈萋萋，如今也不知所踪。

还有陈萋萋肚子里，自己的骨肉，万一哪一天，他降生在这世上后，陈萋萋会告诉他，他的父亲是段棠吗？

如果会告诉他，他会不会问自己的母亲：“我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陈萋萋会如何回答他呢？

一个忤逆之贼？一个遭人唾弃的王爷？一个四面楚歌的英雄？还是一个普普通通，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凡人？

段棠想着想着，一双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睛里，突然流出了热泪。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为自己而哭。

多么可悲的“双面海棠”啊！

天下人以为自己手握千株“血兰花”，富可敌国。其实，他连一株都没有，“血兰花”早已绝种，或者，只剩下顾北手中的那一枚种子了。

段棠将所有的希望全押在了两个京城亲信的身上了，她们潜伏已久，平日里只有留意顾北在朝中举动这一件任务，她们的终极任务，便是：只要“血兰花”一旦在京城现身，就算牺牲千万条无辜性命，也要将“血兰花”弄到手，交到段棠面前。

机会终于来了！

谁也想不到，“血兰花”会出现在宜兰宫里，而且是在顾北长缨大婚的这天。

当西凉王挽着顾北和长缨往宜兰宫外走的时候，顾北回头对其中一位侍女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让她收拾保管好宜妃香案上的“血兰花”种子，她来不及回应顾北，他们三人已经走出了宫门。

这位侍女强按着心中的狂喜，努力不让自己的双手颤抖，她假装不经意地收拾好香案上的供品，装入另外两名端着长盘的宫女盘中，此时的“血兰花”种子，已经被她换成了一枚普通兰花种子。

当夜，她借故溜出皇宫，一骑快马往涅盘山狂奔而去。

就在顾北长缨跟着西凉王前往西凉的路上，她距离花都已经不远了。

长缨在马车内，深情款款地盯着顾北，许久，她才问道：“夫君，居然你已经知道了身边有内奸，为何还要故意放她们一马？你是不是见她们生得还有几分姿色，起了恻隐之心？”

顾北用指头刮了一下长缨的鼻子尖，笑着说道：“缨儿呀......我只是想让段棠彻底死了这条心，‘血兰花’祸害人间多年，如今虽然尽数被毁，但我依然不敢确定，段棠手上究竟还有没有残留的兰花种子。咱们在川南的时候，他虽对我手上的种子表现出了很大的渴望，但那种表情稍纵即逝，令人难以捉摸。如若这会，那两名宫女不顾性命之忧，为段棠行偷窃之事，便足以证明，段棠终于黔驴技穷了。”

“当真无关她们的姿色？”长缨依然一脸疑虑之色，歪着脑袋问道。

“当然，天下女性，为秋雨真和长缨，令我牵肠挂肚！”

长缨满意地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道：“其实，像夫君这般世间少有之才，就算有三妻四妾，旁人也不会说啥，何况，我长缨又不是专断小气之人，姐妹们凑在一起，倒是热闹。”

顾北一把搂住长缨，将她的脑袋置于臂弯，张嘴咬住她翠玉般的粉色鼻头，嘴里含糊着说道：“缨儿......你休要故意让我中计，顾北此生唯你，足矣！”

长缨一边笑一边挣扎着躲开顾北的嘴巴，“嘿嘿”笑着，说道：“又被你识破了，我就是担心你喜欢别人嘛，你昨晚背着我给她使眼色，我都看到了的，那么暧昧，我差点当着父王的面，跳起来给你一拳！”

这时，马车外响起西凉王的声音：“孩子们，下车稍事休息一下，陪父王喝两杯吧！”

长缨赶紧从顾北的怀里钻出来，掀开帘子一看，只见西凉王笑呵呵地站在马车边，等他俩下车。

长缨朝西凉王伸出手，在他的搀扶下跳下马车，顾北也跟着跳了下来，紧着躬身施礼，西凉王道：“这里已经距离北国京城有百里之遥了，前面那户农家，乃是本王的故交，本王还未登基之时，路过此地，这家的一位小兄弟，曾救过本王一命，你们俩陪本王前去探望探望。”

“谁呀......怎没听父王你给我提过？”长缨拉着西凉王的手问道。

“唉......说来惭愧，要不是今日碰巧经过，父王竟将此事忘于脑后了，惭愧啊！”

三人边说话边往路边的一家农户走去。

顾北瞧见这家农户柴门紧闭，屋檐上杂草丛生，像是许久无人居住，便拉住西凉王说道：“父王......您说的那位小兄弟，现下该膝下儿女成群了吧！”

西凉王微微笑道：“没错，要是勤快点的话啊，恐怕都当了祖父了啊......”长缨撇了撇嘴，看了看顾北，说道：“这家农户好像并无人居住，父王，为安全起见，不如让下人先去打探打探，如何？”

“不必惊动他们，本王倒想看看，这小兄弟多年未见，不知能否认出本王来。”西凉王撒开长缨拉着的手，大步流星地朝农户走去。

顾北心里突然一阵不安，连忙快步冲到西凉王面前，伸手拦住他，说道：“莫急，我先去看看！缨儿，你陪着父王在此等候，我且瞧瞧它去。”

“夫君小心！”长缨轻呼一声，来到西凉王身侧。

顾北放慢脚步，稳稳地向前走了两步。

突然，他俯下身子，半蹲在地上，朝长缨低声说道：“退后......卫兵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