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易散
作者:xun许念 | 分类:古言 | 字数:44.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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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子不语 楔子(1)
过于肥大的粗布麻衣下伸出了两只脏兮兮的爪子,少年趴伏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黑墨般的长发如海洋中的某种生物似的肆意散开,裸露的腿上臂上布满了交错的鞭痕,据说这是每一个奴隶经手调教的第一步,只是不知该说这个少年是幸运亦或是不幸,却在这时被人买了下来。
皇朝虽说早已禁止大规模地调教奴隶并向贵族贩卖,但每当深宅大院中缺了人手,比起临时招几个不知底的人,贵族们还是偏向于已经养熟了的听话又好用的奴隶,只是入了院子,他们被叫做“仆”了而已。有需求就会有市场,总有一些隐蔽之处专门向贵族们开放,该知道这些黑市存在的人自然对此喜闻乐见,不该知道的人估计一辈子都不会知晓他们的存在。
头皮忽然一紧,少年只感到一只有力的手毫不怜惜地拽起了他的长发,使他不得不仰起了脸,一张干净漂亮的脸总是能让别人多出几分好感,也好使自己少受些罪,所以少年的脸庞倒是比爪子般的手干净不少,透过东一块西一块的尘土还是能看出些俊秀之气来,只是额角上流下的血令他还多了许邪肆之意。少年看不清面前的人,只好尽力露出了一个和善乖巧的笑容。
“砰!”那人突然松手,少年脑袋砸在地上的声音叫听了的人都替他疼,使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呜咽。
“就算我说不需要仆人,可你带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做什么,要我养他吗?”那人年纪不大,眉目算不得俊朗,甚至眼中还有股阴戾,可一袭华服,硬是叫他穿出了一股大家之气,此刻他的语气虽不严厉,但在这种气质的衬托下,却叫人不敢直视。
“是殿下你说随便找个人来让珏皇子安心的,我看他可怜才……”回答的青年与那人年纪相仿,许是熟稔的缘故,语气小心中还带了点委屈,他不开口时儒雅清俊,可一开口怎么听都有种谄媚逢迎的感觉。
先前一人眉头一蹙,可人都带回来了,况且他也不差一人的伙食费,虽见那青年又是赔笑又是委屈的,却独独没有惧怕,不禁笑了出来:“好了,把人带去洗洗,等人醒了随便安排个活计吧。”
青年瞪大了眼睛,吃惊道:“珏皇子是让殿下找个会伺候的小奴隶,我虽然可怜他也多半是看在那张脸的份上,你就这么连门也不让人进?”
“我这不有你在了嘛,况且他也不来历不明吗?”
青年翻了个白眼,“我也很忙的,跑跑腿还行,更衣研墨我可一件也做不来。”
那人再次皱了下眉头,长久的军营生涯让他信不过皇城中的每一个人。
“等他醒了我先送殿下这儿来,实在不行再换一个。”青年不待那人开口便兀自下了决定,拎起软趴趴的少年往身上一抗便离了开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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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似乎出现了光亮,少年不由自主地抬脚去追,仿佛身后的黑暗中隐藏着择人而噬的妖魔般,让他本能地想要远离,心中的恐惧化作了奔跑的动力,光线越来越近,越来越刺眼,可少年浑然不觉地一头扎了进去。
昏暗的茅屋中,猛然间睁开了一双幽深如墨的眼……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少年沉寂的目光在微掩的门上打了个转,再次阖了起来。几声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后,一只柔软微凉的手覆在了少年额上,他听到一道松了口气的叹息,随后那只小手又在他额角的伤口上忙活了起来,少年似乎有些迟疑地,缓慢地睁开了眸子,看到了一位少女尖俏麦色的下巴。
“你醒啦!”少女才长开的面庞上还有不少稚气,但隐约可见未来的绰约之姿,不过她的服饰明明白白的让少年知晓,她只是最低微的婢女,“我刚带了些食物来,先吃点吧?”
少年漠然地看着少女,沉默不语。
“咦,原来你不会说话吗,真是可怜。”少女眨了眨小鹿似的明眸,目中是盛不住的同情。
“……”
少年的不反驳愈是让少女确定了他是哑巴,更为热情了起来,看着少年小口地啃起了糠饼,也屈膝坐在了床脚,向他介绍起了此地的情况,“这里是御王府,御王殿下是大皇朝皇帝的第三子,少年起征战沙场,现在殿下在外可也是威名赫赫,两日前才从南蛮之地凯旋,母亲从小就告诉我殿下是皇朝的英雄,能留在御王府是我们的荣幸呢!”少女微微羞赧地一笑,纵然她在御王府从来只能偶尔远远地看那位殿下一眼,但这些不妨碍她对御王的仰慕之情,“现在天色已晚,你再休息一夜,明日便会有人来安排你的任务……我也还没吃晚饭,可以给我留一口吗?”
“……”
“我叫银子,你……”少女眼眸一转,摇头道,“唉,你又不会说话,我与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初来乍到的,不一定有单独的住处,这次我是为了救你,但以后你恐怕不能过来了。我负责照顾受伤的军士所以不好常与别的仆人接触,不过放心,我会求那些大人们照看你一点,他们都很好,所以不会说话也不要害怕,御王府内刑罚森严,没人敢欺负你的。”
第1章 子不语 楔子(1)
少女东拉西扯的似乎一直在说话,少年眸光如水,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少女对她的好意,他确实能感受到,同时也感受到了御王府在借银子之手,让来到这里的人尽快产生归属感的意味。银子自小以奴仆之女的身份在府内长大,接受了屈于人下的生活,甚至从中找到了归属,把侍奉府邸主人当做荣幸,而现在,正需要银子这样的人把这份思想交给少年,少年微垂的脸上淡淡地荡漾开一丝自嘲的微笑。
“小庄,我们的小郡主殿下又送了许多吃的过来,明日你也准备一份回礼吧。”御王君如玹坐在书房案前,一手执笔,一手持了公文淡然地吩咐道。门边刚忙完事情回来的青年瞅了眼天色,脸色微苦。
“殿下,你知不知道你金口一开一闭,我得忙活多久?”
御王眉梢微挑,目光骤冷:“哦,连哄孩子的礼物你都准备不好,看来我的亲兵该换换头领了。”
青年被御王凶悍的目光盯得一个哆嗦,垮下了脸:“我又没养过孩子,难道送一堆兵刃给她?”
“那就去找懂这些的人问!”御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苍蝇似得道,“好了,有这时间还不赶紧休息去,我还要把这些看完,别来吵我!”
青年觑了眼御王手边的文书微微一叹,他言语虽不客气,但其中的关切连外人都能明显感受到,“殿下,那个小奴隶应该已经醒了,我把他叫来?”
“不必,”御王眉头一蹙,揉了下太阳穴,冷声道,“都没有调教好的奴隶,我怕他把我书房给拆了,明日随便给他安排个事情做吧。”
青年呛声,以为御王还在不悦他擅自带回来的小奴隶,闷闷地应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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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又过去了数日,青年又一次门也不敲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御王君如玹的屋子,这一次却迎上了一双布满了阴霾的眸子,冰冷无情,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即将到来的风暴。青年目光赞叹地在年轻御王赤裸的身躯上巡视了一圈,骤然感到愈发凝滞的空气,心头一颤,吞了口唾沫干巴巴地笑着,“您请,请继续。”说罢,立刻退出门外反手关上,有侍卫好奇他的举止,被青年用自以为凶恶的眼神瞪了回去。
换好了便服的君如玹走出屋外,见青年一脸的窘迫样忍俊不禁,这几天来青年办事能力倒是厉害了不少,可惜这毛躁的性子却是改不掉……也不完全叫毛躁,该细心的地方他比谁的心都细,只是平常太过于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了。
“说吧,这么急地跑来什么事?”见青年一副早已忘了急事的样子,君如玹无奈地无奈地提醒道。
青年一拍脑袋,神色顿时急迫了起来:“看我忘的……我们的人打伤了几位公子,被他们的亲兵扣留了,吕统领不在,那个副统领简直是个脓包,非要你亲自去一趟不可!”
君如玹扫了青年一眼,考虑到此事的影响,神色也不禁严厉了几分:“他们在哪?”
“在东市,据说有不少围观的人。”
君如玹眉心微蹙,一边向马厩走去,一边询问仔细经过,原来还是那些老套的情节,无非是纨绔当众调戏女子被女子父亲阻止,他们便开始动手打骂,言语间也更是污秽不堪,而御王府的几人也是偷溜出府玩耍,恰好见了这一幕忍不住呵斥,而那几位公子有人划破手掌非说御王府的人打伤了他,禁军来时场面已是混乱不堪,偏生那些纨绔在这一带积威已久,莫说无人出头,连那对父女也矢口否认受到迫害,而那位怕事的副统领见此便顺了公子们的要求让御王亲自责罚领回这几人。
“总觉得有些古怪。”君如玹皱眉,远远得已经可以看到马厩,也可以看清旁边倚在一块干净的石墩旁打瞌睡的灰衣少年,御王的眉心更是紧了一分。
青年没注意到偷懒的小奴隶,只是好奇御王殿下的话:“你怀疑是那些政敌?”
御王虽长年在外征战,但朝中的明争暗斗仍有不少指向他,作为庶出之子,又早早地封了御王被丢到边塞,本不该如此引人注目,只是他太厉害,军功太高,十余年来战败之绩屈指可数,有传闻说他未来必将达到多年前战神林帅的高度,于是有人害怕了。
御王没有回答青年的话,只狠狠拧了一下眉头,道:“他这么干活,你都不管?”
青年这才注意到石边睡得正酣的少年,春日午时的阳光正好,暖暖地洒落在少年身上,少年洗干净了的脸庞俊美异常,几乎到了妖孽的地步,哪怕身穿灰色布衣,也依旧令人恍若神袛误入人间,不说凶残得异乎常人的御王,至少青年已经开始为少年辩解:“他似乎是个哑巴,待人又好,所以只要能照顾好马匹,大家都任他休息……”
“哑巴?”御王冷哼一声,压了压指关节,狞笑着走上前,“来我府上的人,还从没有不听话的!”在青年胆战心的目光下,御王君如玹一脚踢在了少年腹上,少年轻哼着痛醒过来,狼狈地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撑起身来,他初醒的眸子中还带了七分迷茫,三分愤怒,但在看到君如玹的一瞬微微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怒火顿消,唇边扬起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君如玹逼视着少年的眸子,却是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不禁对他起了点兴致:“叫什么?”少年只是微笑,君如玹的目光逐渐冷了下来,走近几步,又在相同的位置狠狠踢了一脚,“你想真的成为哑巴吗?”少年蜷缩在地上的身体尽力展开,一手撑地,一手捂在腹上。君如玹又抬脚踩上了少年的手背,鞋底轻碾,冷声道:“我最后问一遍,你叫什么?”
少年以跪伏的姿态仰起了脸,展开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只是漆黑的眸中没有任何的色彩,无论苦痛,亦或是愤怒,青年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是心疼美丽的少年,不住劝道:“殿下,他真的不会说话,交流也是用的图画,你要是不要他就留给我,这几天他可帮了我不少忙……”
君如玹本不想再为难一个孩子,他愿装聋作哑也随他去,只要不惹事就行,但看到了那个笑容,听到了青年的话,他下意识的将全身重量交给了踩着少年手背的脚,甚至还狠狠地碾转了半圈。
“……景……”少年终于忍不住松了口,低声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阿锦么,名字倒是取得不错。”君如玹松了脚,好歹还记得东市还有一帮子人要接,也不管地上的少年,兀自与青年同去牵马。
少年:“……”他才不会告诉君如玹那个“阿”只是他的惨叫而已……可是,这就完了,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憋到现在受这么多罪的?
“阿锦,自己跟上来,”马背上的御王殿下引着马儿转了一圈,冲少年露齿一笑,仿佛饥饿凶残得野兽,“要是我到了你还没到,就把你的手系在马尾上绕着东市西市跑上两圈,我想一定会有不少人来为你打气的。”青年闻之捂脸,这么凶残的家伙一定不是他家的殿下。
御王与青年两骑绝尘,吃了一脸土的少年:“……”想了想被人围观的蠢样,他还是默默地迈开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