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女书
作者:歌逝 | 分类:其他 | 字数:38.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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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卌壹 江湖
独孤愚带着何念新的九师姑, 去寻贤王妃商量今后之事的应对之策。何念新其实很想跟着, 但却被打发去收拾行李了。大门紧闭, 何念新也只好灰溜溜地回自己屋子。
何念新却是在椅子上一屁股坐下, 连跟手指都不太想抬。
这是梁京贤王府, 她在此不过生活了三年多,要说有多么依恋却是没有, 但等到离开的时候, 却颇生出一点不舍。
不舍阿娘, 不舍墨回那帮小弟,不舍……怀夏。
她捧着腮窝在自己的房中, 先把回信写了。要告知怀夏自己即将离去的消息的时候,她纵然心中万分不舍, 落笔时却带着些许装出来的得意:“姐姐要闯『荡』江湖去啦,等咱们再见面, 没准姐姐就是江湖有名的侠客啦!”
可何念新的嘴角却渐渐耷拉了下去, 笔锋也失去了往日的恣意。
她将手中的笔一掷, 自己整个人往后仰倒,瘫在座位上。心里盘算着, 不知那个九师姑是什么时候来的,又要做什么, 能帮保护好阿娘吗。
想到这儿,她眼珠子转了转, 又在绢布条上写:“思思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到时候咱们还可以联络。怀夏, 京中若是有什么我们贤王府的传言,能不能麻烦你告诉姐姐我呀?”
写下这一段之后,何念新的心稍微安了一下。但又恐怕到时自己远在那不知藏在何处的山门,来不及回转。只能更下定决心,要尽可能早地下山才行,还要更好地练轻功,一旦有事,便可以裹挟了阿娘就走。
何念新想到这儿,点了点头,自认想得足够缜密了。却又叹了一声,阿娘这边可以安排好了,但她这一走,不知道要多少时候,才能再见到怀夏妹妹呀。
明明两个人拉了三次勾,许下了三次誓言,都要努力,要两个人早早地再重聚啊。
何念新便趴在桌子上,歪歪扭扭地又提起笔来,补上最后一句:“姐姐会很想你的,想带你出去玩。想有哪一年,咱们再见面,不用在无聊的宫宴或是冷清的宫殿,而是在街上,姐姐拉着你的手,带你逛遍你没逛过的街景呀。”
笔落至此,有一滴水珠从她眼角坠下,砸在绢布上,晕开了半个字。
她赶紧仰起头来,不再看那信了。
短短一封信,转了三转。先是假作洒脱的犹疑,再是满心担忧的托付,最后却是,不知可否到达的未来。
她将信捆成了小卷,赶紧跑去鸽房找思思了,生怕再犹豫下去,她会接着写,写到自己不舍得走了为止。又向墨回讨要了一个鸽哨携带在身上,好让思思能追随着她走。
做完这一切,何念新才垂头丧气地打算去收拾行李。她也不知道该带些什么,便胡『乱』地往桌子上搜罗了点东西。她最想打包带走的是怀夏和阿娘,却知道这不过是妄想而已,于是便带上了怀夏送的玉荷坠子和折扇,阿娘送的一根百花簪。
挑挑拣拣地,将自己的宝贝都摆在了桌上,便守在那儿,不挪动半步了。
直到贤王妃那边商量好了,做阿娘的赶紧来看女儿一眼。见她抱着一堆有的没的,抹了抹眼角的泪,气笑了出来,呵道:“叫你收拾东西,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何念新瘪嘴,不说话。
贤王妃干脆自己动上了手。她也并不是个惯常做活的,往日里这些事有下人来做,但这一次何念新逃路一事,知道的人要越少越好,于是贤王妃便只能自己为女儿打点行装了。她先是挑了些衣裳,叠得『乱』糟糟地,而后想了想,在里面放了许多银票,嘴里还念叨着,万一路上缺了什么,要何念新自己去买,贤王府还不缺这点银子。收好之后,又还是把何念新的那些宝贝给放上了,这才歪歪扭扭地系成一个包裹,套在了何念新身上,勉强不散出来。
嘴里却念叨着:“咱们家的姑娘,谁没有个几抬的衣裳啊,才带这么两件,怎么能够穿呀?孩子长得又快……等过两天阿娘派车马去给你送些。”俨然要送几口箱子的架势。
做师父的连忙拦住:“从简从简!我们门派不会亏待了郡主的!”紧接着又摇摇头道是,“我行走江湖,向来都是一把剑了事。”
何念新哼了一声,道是:“我却不信,你口袋里一两银子没揣?”
“哎呀,那么没有大侠风范的东西,怎么可以说出来嘛!”男人笑『吟』『吟』道是。
何念新耸耸肩,背着包裹就地打了个转,倒是并不重。最想带走的其中一样便在眼前,她便耍赖似的揽上贤王妃:“娘,你跟我一起走不行吗?”
“我走了,谁『操』持咱们梁京城的贤王府?”贤王妃推她一把,狠心地将女儿推开。
何念新瘪着嘴巴,一步三回头。天『色』已晚,做师父的打算趁着夜『色』拎着她翻上城墙,免得出城时还要被盘问。她其实出得房门,就见不得房间里的贤王妃了,却仍旧不舍得走。
贤王妃很想跑出来,送女儿到贤王府门口,到梁京城口,到师门。但她知道自己踏出一步,就会忍不住想踏出第二步,于是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牢牢地钉在了位子上。
在何念新看不见的地方,贤王妃一声不吭,满脸泪痕。
做师父的看不下去这娘俩的拖泥带水,把才只有半个成人高的何念新一揽,往肩上一抗,便用这最省力的法子,抗她飞上屋顶。躲开更夫,攀上城门,『迷』晕城墙上昏昏欲睡的守夜人,一跃而过宽阔的护城河。
何念新整个过程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翻去玉鸢宫那等壮举被衬托成了小菜一碟。
出得城门,寻到城郊一处密林,隆冬中林间几无绿意。男人这一跃也是耗去了不少体力,赶紧将徒儿放下先歇息。终于见了何念新一脸惊异的模样,男人忍住了没大口喘气,干咳一声,心想这一回总该换徒儿一声崇敬了吧。
却见何念新回转过神来后,四下往了两眼。她在贤王府呆久了,这城郊冬景也未曾见过,立在此处,抬眼便是透过枯枝的冷冷星月,只觉满身凄凉。不由得抱住了自己的双臂,小丫头咬着唇,半晌,挤出一句话来:“师父,出了梁京,咱们可就是到了‘江湖’?”
“天地之大,能有片刻逍遥,何处不是江湖?”独孤愚挑眉,却见自己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徒儿,极为难得地『露』出了脆弱神态。这才想起来,这也不过是一个才满十四岁,身量不高,肩膀不阔,头一次离开父母,不知前路在何的丫头。
他长叹一声,解了自己的外衣,丢在何念新身上,硬声道是:“冷就披上。”
“师父,你不冷吗?”何念新这才把目光放回独孤愚身上,问他。
“为师内力深厚,岂是你如今能比?你披着便是。”独孤愚只道是。
何念新便拢了拢衣襟,包裹在了自己身周。
独孤愚没能忍住,又道是:“出得这座梁京城,你便不能再以郡主身份自持了。这一路艰辛恐怕非你如今所能设想,你可是我徒儿,是未来的大将军,为师可不想听你喊苦!”
男人并不是善于宽慰人心之人,向来更爱嬉笑。于是难得去安慰自家徒儿时,说出来的话却是这般生硬。但何念新却听了进去,小女儿垂下头去,陷入沉思,片刻后再仰起脸的时候,目光坚定:“是,师父。”
刹那间,她仿佛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独孤愚只一愣怔的功夫,何念新便变回了平日的模样,嫌弃了起来:“师父,说好的要赶路呢?咱们都傻站在这儿做什么?怎么赶路呀?你一路——就那么背着我飞?”
“想什么呢,不怕把师父累垮了吗?”独孤愚心头一松,哼笑一声,双手一背,大摇大摆地炫耀道是,“这山上有家猎户,为师早便在那儿备下了一匹马,让他替为师养着。如今咱们便去取来,不过你可不宜『露』面,先藏好去,藏好!”
“是、是!”何念新便跟在男人屁股后面,一脚在地上的积雪踩一个脚印。想了想这样似乎会留下痕迹,便转过身去,将脚印多碾了几下,弄得大一些,假装是个成年的男子走过。
自己简直聪明绝顶!做完这一切,何念新得意地笑了笑。
再抬眼一看,男人早便走出很远了。
她只好赶紧追上去,又被独孤愚制止住:“你就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便回来。”
何念新又拢了拢衣服,抱好自己的小包裹,“哦”了一声。趁着独孤愚去取马的功夫,何念新先是看了看梁京,又望了望遥不可及的凉城。
之后从裹紧的外衫里伸出一只手来,抹去了眼角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