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大牢里，到处都是臭味，是那种沉淀了很多年，混合进无数种气味的臭。

三皇子和左玄眀被关进这里，已经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前，两人一为帝国皇子，身份尊贵，一为风流名士，才智高绝。江山美人，宰执天下，是他们的触手可及的梦想。

然而半个时辰后，老鼠苍蝇蛆虫肆无忌惮地围绕在他们周围，身上除了腐臭就是镣铐，一切美梦都变得遥不可及。

“怎么会，这样啊……”

三皇子两眼无神，瘫了一般地靠在黑泥墙角。他华美的衣服被扒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发霉的囚服。他手脚皆戴镣铐，往日的富贵不见了。

“……”左玄眀沉默不语，脸色埋在阴影里，一脸死气。

“你说啊，为什么成了这样……”

见他不回话，三皇子有些激动，抬脚踹了左玄眀一下。

骤然遭到如此轻慢，搁以往，大名士早就拂袖而去，但此刻，他只是抬了抬头，被黑暗阴影笼罩的脸仿佛盯了一下三皇子。然后，往后挪了挪。

不发一言。

他知道，三皇子快疯了。

他也知道，杨越没有一下子杀了他们，不是宽厚大量，而是在思索着如何消遣他们。

有时候造的孽太大，死亡是不够赔罪的。身为小人，左玄眀十分清楚这一点。

并且，以他对杨越细致入微的观察，这种男人，心底也藏着一股暴戾和恶毒。

是的，暴戾，恶毒。

这种眼神，左玄眀在许多双眼睛里看到过，每一双眼睛的主人无一不是恶狼般的人物。但杨越一向风评颇高，仁义爱人，他以为不会如此无底线。

但真相是，会。左玄眀唯一的解释是，杨越心中同时兼有恶念和善良，他对善良敏感万分，天性憎恨不公正之事，但同时亦有暴戾压抑其中。

哪个是本性？哪个是后天养成的性格？

左玄眀隐隐感觉杨越是否是受过某群人的教导和熏陶，这才让他的大部分本性被死死压制在底下，日常几乎都是宽仁爱人的形象。

事实上他猜对了，把杨越改造成这种样子的，是社会主义。

“天命谓之性，率性谓之道，修道谓之教。”

“人之天命，往往善恶兼有，恶中有善，善中有恶，宛如缓缓旋转的太极图，黑白间杂。”

“但不同之人，善恶之比亦不同，有的人善多，有的人恶多。”

“而杨越，本性里是恶多的……”

在这个腐臭令人呕吐的环境，闻名遐迩的左大名士竟然思考起了教育问题。

不过这也属于难得的快乐，一思考，人就进去了心流模式，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三皇子仍然在时不时狂躁地喊叫，甚至起身殴打左玄眀。左名士不管他，身体蜷缩着在墙角，闻着恶臭，想着大道。

这一想，就是三天三夜。

……

另一个房间中，桌案上是堆积如山的厚纸张，后面是刷刷翻看着这些的男人。

“……三皇子极好虚荣，数次与大皇子攀比，竞豪奢……”

“……左玄眀常自比郑玄，以为有宰执天下之能……”

“……”

一张张，都是收集来的情报。

的确如左玄眀所料，杨越舍不得痛快地杀了他们，的确想让他们尝尝世间最凄惨，最残忍的惩罚。

不仅是肉体，还是精神。

说不清为什么这么做，明明复仇也不会给他幸福，但偏要如此，非如此不足以平息心中怨。

很快。

黑暗中，一束光打着的杨越嘴角微微翘起，他这表情很可怕，四周是黑暗的，他的的脸上部分也遮蔽在阴影中，只有嘴角那一抹似笑非笑。

是的，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

哒哒哒。牢房外传来一个清亮的脚步声。

三皇子和左玄眀顿时心中一紧。

“奉杨公名，带二位洗漱，换身衣裳。”来者是一位武将，带着四个孔武有力的侍女。

“去，把他们俩洗干净，杨公等着他们用餐呢。”

武将吩咐下，孔武有力的侍女将两人‘架’了出来。三皇子和左玄眀不知道杨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顺从地被侍女架走。

两刻钟后。

换洗干净的两人被侍女架到一处华美的客厅中，一个长方形一丈长的大案桌旁已经坐了一个人，上面是一盘盘美食佳肴。

“咕噜……”诱人的香味让三皇子咽了咽口水，三天的囚禁，让往日的不值一提变得美味可口起来。

所以痛苦还是有点好处的，不过要是太大了也是遭罪。杨越见两人来，微微一笑，伸手示意二人入座：“请。”

长桌是前有两个座位，左玄眀和三皇子默默坐了上去。

三皇子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哪怕是毒也吃了，如果是毒就更好，毒死了之，免得遭受什么五马分尸，炮烙等之类的可怕酷刑。

不同三皇子狼吞虎咽，左玄眀吃相颇为从容，拿着筷子只往几个素菜上夹，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杨越身上。

可杨越的心思比较难摸透，尤其是在用微笑来掩饰的情况下，除了让他感觉更深的冷意，别无他感。

左玄眀默默吃着。

一刻钟后放下了筷子，吃撑了的三皇子也瘫在躺椅上打着饱嗝。

“吃饱了吗？”杨越微笑。

“嗯。”三皇子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左玄眀看了一眼三皇子，将目光投向杨越。

“很好，吃饱了就该上路吧。”杨越仍是微笑。

他拍了拍手，很快四个孔武有力的侍女重新走了上来。

侍女们肌肉饱满，看着杨越点头示意的眼神，其中两人明悟，迅速一记重拳轰出，砸在三皇子和左玄眀脑后。

两人昏了过去。

一瞬间，杨越脸上的微笑如风吹的烛火一般，瞬间熄灭了。

“满足他们的帝王梦和首辅梦。”

杨越起身，把四人交给侍女，自己缓缓向外走去，边走边低叹：

“见不得别人受苦，真恨这样的自己。”

四个侍女脸色抽搐了一下，额头冒出三条黑线。

……

两天后，一个边远的镇子上。

这个镇子突然多了两个穿着破破烂烂的疯子，一个自称皇帝，一个自称首辅。天天衣不蔽体，蓬头垢面地串在大街小巷。

孩子们只当他们是玩具，最喜欢围在一起当猴子看。

“嘿，朕是皇帝，快拜见我。”一个满脸脏污的乞丐朝群童道。

一童子指着地上的狗屎，“你吃了我们就叫。”

乞丐看向又黑又粗的狗屎，喉咙动了动。

另一个乞丐却先一步抢去吃了，大口吞咽。完了朝群童道：“速叫，速叫，我是首辅，他是陛下。”

群童哈哈大笑：

“拜见陛下。”“拜见首辅。”

大人们经过，也戏谑笑着，只当笑话看，连镇上的兵卒也懒得管两个疯子。

只是夜深人静时，两个疯子的神智会出现片刻清明。这时眼泪就控制不住的溢出眼眶，汩汩落下。

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摔碎了荣华富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