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几点回来的？”

凌晨四点半，铃走出卧室，发现爸爸正坐在客厅里一边喝啤酒一边看电视。

“哦！铃！早上好！”铃的爸爸举着啤酒向铃打招呼，“一两点吧。这次收成很好，回来的时候很高兴，动静有点大，还被你妈妈埋怨了呢。没把你吵醒吧？”

“没有，我睡得可熟了……”铃扶着还有点晕的脑袋，最近的练习强度太大，她一回家就睡的和死猪一样，再大的声音都没法把她吵醒。“捞了很多？”

“对啊！红喉鱼捞了一大堆，你喜欢的帆立贝也有不少，还有几只河豚，叫你妈晚上料理了。”

“嗯！”铃一边回答一边走向了洗漱间，她刷着牙，含糊不清地问，“明天不用出海吧？”

“当然不出海了！明天不是有祭典吗？而且你还要上去表演，我已经和船里的大家都说了，他们都非常期待你的演奏！”

“别说没有必要的话啦……算了，反正就算你不说他们也会来看的。”

“当然啦，这可是七尾最大的活动，没人想错过。”

对话就在这里中断了，房间里只剩下电视里传出来的气象预报声和铃的刷牙声。

“哦！明天是个好天气！这不是最棒了吗？”铃的爸爸大声笑道，和女儿已经有半个月没见了，他想多和女儿说说话，只是女儿正处于青春期，虽然父女之间关系一直很好，但他生怕自己说错话惹女儿生气了。

要是铃对他说“最讨厌爸爸了！”……他光是想象了一下就浑身发抖，感觉自己一辈子都无法走出这个阴影。只能躲在房间里，裹上厚厚的被子来温暖他那颗拔凉的心。

“这次还是第一小提琴组？”

“啊……我也不知道……”铃回答的有些含糊，“有可能是首席，也有可能是普通组员……”

“首席！”铃的爸爸大声惊叫道，“女儿！了不起！”

“别这么大声！会把妈妈吵醒的！”铃大叫着抱怨，躺在卧室里的妈妈已经被他们吵醒了，这对父女的嗓门大的如出一辙，不去唱歌剧真是可惜了。

“可是！你是首席啊！这不是乐团的代言人吗！”

“我刚刚说说不定你没听到吗？”铃很是嫌弃地看着爸爸，“独奏部分我和白子两个人都有练，可谁是首席到现在还没有决定！不过，白子拉的那么好，肯定是白子啦！”

“也就是说你不是首席就是副首席咯！不愧是我女儿，真厉害。”

“又不是开船，哪有什么副首席啊！是不是还要有大副二副三副啊！”

“有有有，都可以有！”

铃白了爸爸一眼，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她快速的洗漱一番，拿着小提琴和书包走向了学校。在途中，她顺道去了一趟便利店买了几个饭团，向店员询问了一番。

“白子最近有来打工吗？”

“没有！她本来想来，但是被店长阻止了。她明天是要表演对吗？”

“嗯！”铃点点头，“她是首席哦！”

“首席！？”店员惊喜地重复了一遍，“真棒啊！啊啊！这是老天爷对她的奖赏！像她那么好的女孩子，不应该过的这么惨。”

“对啊。”

“说真的，当时她说要调班的时候，我可是吃了一惊呢！她连发烧的时候也没想过请假调班，没想到这次居然请假了！当时我可是吓坏了，还在想她家里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呢。结果，居然是乐团练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笑的可开心了！她一直都在为家人努力，这次终于是为自己努力了！明天表演对吧？我会去看的！”

“嗯！一定要来哦！”

铃重重地点头。

五点半，铃到了学校，一走到第四音乐教室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了钢琴声。

她非常怀疑这个人有没有回家，昨天十一点乐团解散的时候，夏川俊希就一个人留在里面，而现在居然又在弹琴。

“早上好。”

铃一边问好，一边走进了教室。

教室里已经来了差不到十个人，吃早饭和赶作业的人大约是五五开。

白子也到了，她正保养着小提琴，因为没钱去专门的乐器店保养，她都是用一些自制的工具来调整小提琴的状态。

“白子~”铃从身后搂住了白子的脖子，“作业借我~我昨天一回家就睡着了。”

“不行，自己做。”白子温温柔柔地回答。

“诶~不要。”

“真是的，不过你最近练得这么努力……下不为例哦。作业就在我包里，自己去拿吧。”

“爱死你了！”

夏川俊希停止了弹奏，他一直在犹豫到底该选谁做首席，而就在刚刚，他做出了决定。

随着表演时间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明白金泽百万石祭对这座城市的意义。

这是七尾这座小城里最盛大的节日，比孟兰盆节，比新年，比圣诞节都要重要的多。

在这个节日里，在整座城市的注目下表演，对每个人而言都是无上的荣光。

尤其是乐团首席，这可是整个乐团的代表！对于白子和铃来说，这可能是她们两个人音乐生涯里最重要的时候。

白子家境不好，毕业后就会就职，就算想坚持音乐，也只能加入业余乐团，在小小的舞台上表演。

铃虽然有天赋，有技术，也喜欢音乐，但在她的人生里，音乐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以后会不会坚持音乐，也还是个未知数。

他的决定，可能就会改变这个人的一生。

夏川俊希忽然体会到了老师这两个字的重量。

老师，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啊。

六点钟，B乐团的十八人已经全数到齐。

夏川俊希订下的集合时间是七点，但他们想多练一会儿，再巩固一下，都早早地来到了教室。

他看着乐团的十八人，经过一个月的练习，他已经叫得上每个人的名字，知道每个人喜欢的东西。

也在吃饭的时候听他们说过人生相谈，知道了他们的烦恼。

也看过他们用闪闪发亮的眼睛问过东京的事情。

和守田夕老师、吉川老师说的一样，他们都是很有前途的年轻人。

“今天我们不练习。”夏川俊希用沉静的声音说，“你们这个月很努力，努力到了就算身体垮掉也不奇怪的程度。你们的进步也很大，我相信你们一个月前绝对不相信自己能进步到这种水平。你们已经是个优秀的乐团了，就算今天继续练习，也不会有太大的提升。”

“所以，今天你们的目标，是休息。精神上，肉体上，都要休息。好好睡上一觉，在家里看看电视，打打游戏，或者出去放灯笼都随便你们。都给自己充满电，以最饱满的姿态迎来明天的表演。”

“今天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决定乐团首席。”

铃忽然举起了手，大声说：“让白子来当乐团首席！”

夏川俊希看向了铃，说：“铃，你很傲慢。你说这话，就好像认定了自己一定会是首席似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白子比我更适合！”

“不要闹了！”白子忽然大喊，“铃！第二次了！上次你明明可以入选乐团却因为我放弃了，这次又是这样！虽然你说不在意，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其实很想上台表演！”

“没有啊……我是真的不在意……”铃继续辩解。

“你明明很在意！在看台上加油的时候，你的眼神已经把你全都出卖了！”

“唔……”

“所以、所以……这次不要放弃了好吗？”白子眼睛里忽然涌出了眼泪，哗哗的，她一边抹，一边说，“我也想当乐团首席，也想和铃继续在一起，但是……但是……我不想铃因为我而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唔……我……我是很想上台！我也很想当乐团首席！”铃的声音颤抖起来，大滴大滴地眼泪滑落下来，弄湿了校服的领结。

白子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抱住了铃。

两个人抱在一起，大声地哭泣着。

夏川俊希看着这两个人，他能感觉到她们身上汹涌潮水般的悲伤与释然。

他必须做出个残酷的选择，就算他无论选了谁，另一个都会笑着道贺。

但这必定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他忽然很想弹钢琴，但现在不能用钢琴逃避，他逼着自己说出他的选择。

“铃，你是我们乐团的首席。”

“恭喜，恭喜！”白子吸着鼻涕，用力地拍着手。

“谢……谢谢。”铃说着，鼻孔旁还吹起了一个鼻涕泡，她又一次抱住了白子，“白子！对不起……对不起。”

“我才是对不起……呜哇……！”

白子哭了一段时间后，觉得畅快了。她本来就是个很坚强的女孩，什么事情哭了一会儿后，就能抹抹眼泪再站起来。可是铃还是哭个不停，她又有点被感染了，鼻子也酸了起来。

但是再哭下去，也只能给乐团的大家徒增悲伤。

于是她一边抚摸着铃的背，一边轻声说：“你的鼻涕都沾到我头发上了，脏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哇！我马上给你擦……”铃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地找着手帕。

白子见转移话题没有效果，在心里对乐团的大家道了个歉。

她用温柔的眼神看着铃，轻声说：“我没生气……不要急。”

就在这时，教室里忽然响起了钢琴声。

那是非常悲伤、非常温柔的曲子。

旋律很简单，简单到就连刚学习钢琴的新手都可以演奏。

但这曲子是这么的优雅动听，旋律就像两个少女抱在一起低语。

像极了白子和铃。

铃停止了哭泣，不由自主地被曲子所吸引。

白子闭着眼聆听起了乐曲。

音乐是有色彩、有温度和重量的。

夏川俊希用一段简单的和弦来描绘着她两的感情。

人类的感官是相通的，颜色好像有温度、声音好像有形象、冷暖好像有重量。

乐团成员的心忽然暖了起来，好像被某种东西给包围起来了。那是一种任谁也没有见过的东西，它很温柔、很甜。如果看得到，每个人都会想要，正因为如此，谁都没有见过它。这个世界把它藏得好好的，直到现在，才在夏川俊希的指尖露了出来。

等到夏川俊希结束演奏，所有人都鼓起了掌。

“老师，这也是你写的？叫什么？”铃又举着手发问，她看起来很凄惨，眼圈发红，鼻涕乱流，脸上精致的淡妆已经花的不成样子。

但她笑的很开心，眼神炯炯如星辰，表情也异常地活泼。

“还是贝多芬写的，叫《致爱丽丝》。我离开东京的时候，把这首曲子当作业布置给我徒弟了，她昨天在电话里给我弹了，还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是不是在这里有女人了。”夏川俊希露出了微笑，“我说我不仅有女人了，还有男人了，加起来有十八个。”

教室里发出了一阵轻笑。

铃又举起了手，问：“老师的弟子……是女生对吧？”

“你怎么知道的。”

“要是男生。老师你肯定不会笑的这么温柔！”

听着似曾相识的对话，夏川俊希大笑起来。

“哎呀，被你反将了一军。”

“哈哈哈哈，我可是很厉害的，毕竟我是乐团首席嘛！”

白子用明亮的眼睛看着铃，笑道：“铃！不许这么和老师说话！”

夏川俊希微笑看着乐团，他们已经很努力了，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经全部做完了。

接下来，就得看自己这个老师了。

他一定会弹出最棒的钢琴，让他们的演奏获得响彻云霄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