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栗。

在门外的围观群众有的握紧拳头攥在胸前，有的随着音乐手臂上下摇摆，还有的闭上眼，全身心的进入了音乐的世界。但无一例外，每个人都在战栗。

匈牙利狂想曲是炫技狂魔李斯特所作的狂想曲，而二号是其中最受欢迎的一首。不少影视作品都会将它作为插入曲，比如夏川俊希就在《汤姆与杰瑞》里面见汤姆弹过，汤姆弹奏的时候连脚都用上了，一曲弹完就趴在了钢琴上。这首曲子的难点多不胜数，快到极致的音符，各种大跨度的柱式和弦和大跳。想要把这首曲子练好，单单努力是不够的，弹奏者还需要有一双又大又异常灵巧的双手，手指的伸缩要快如闪电，同时又需要有足够的力量。

说白了，就是要有天赋。但东京艺术大学里面的哪个不是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真正让他们如此激动的，是里面的表现力，前半段的庄重苦难，后半段的童稚有趣，活泼跳跃都体现的淋漓尽致。

忽然，所有人都扭头看向了屋内。他们听到了一个错音，这个错音把这个完美的演奏彻底毁了！但旋即每个人又意识到，这不是错音，而是夏川俊希没有弹原版的狂二，转而选择了霍洛维茨改编的狂二。这改编和原曲最大的区别就是更难，更炫技，弹到高潮时就像有四五只手同时演奏似的，让人头晕目眩。

黑羽教授脸涨得通红，三岛教授手抖得就像地震般，藏在墙角的马尔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抬起了头，目瞪口呆地望着夏川俊希。

在马尔科的眼中，有无数纯白的小精灵绕着夏川俊希上下飞舞，表达着自己的喜爱。

乐曲在潮水般的音符中结束，夏川俊希安静地坐在钢琴前，等待着听众的掌声。但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夏川俊希眯着眼，享受这疯狂的寂静。他喜欢这种感觉，每个钢琴家都喜欢，这种感觉让人上瘾。

“昂比利巴布鲁（Unbelievable）！”

打破沉默的是门外传来的一声惊叹，夏川俊希被逗得笑出了声。明明是曰本人，却被他逼地说出了英语，而且英语的发音还那么不正宗。

他扭头对着门微笑表示感谢，在这之后，密集的掌声终于传来，久久不息，有几个人还激动地拍红了手掌。

黑羽教授心里同样涌起了惊涛骇浪，他知道夏川俊希有两把刷子，可没想到这么厉害。这首曲子光是没有按错音就殊为不易了，可夏川俊希不仅完整的弹了下来，还表现的如此完美。对比起来，刚刚马尔科那虐待听众的演奏就显得更加刺耳了。

这样一来，三岛他也会明白了吧。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天啊！这简直，简直是上帝的杰作！”

三岛教授连连大呼，手下意识抓住了胸前的十字架。

“哼，弹得确实不错。”黑羽教授鼻子哼哼了一声，“如何，三岛？”

“完美！若不是我人站在这里，我还以为在放霍洛维茨的录音带呢！”

“那和这位马尔科比起来呢？”

三岛教授忽地一滞，答道：“虽然夏川君的演奏很完美，但马尔科君的演奏也有可取之处。他们两个都很有前途，都是曰本的——”

“够了！！”黑羽教授怒吼打断了三岛教授，他脖子上的血管凸起，怒不可遏，“你这个蠢货！愚不可及！这个金毛根本弹得一坨狗屎！醒醒吧，三岛，不是所有白皮肤的都是音乐天才！”

三岛教授猛地上前一步，脸上的赘肉剧烈抖动：“你才是别自欺欺人了！去WYN留学的时候，我们和白人的差距有多大你自己不清楚吗？在曰本我们是一等一的天才，但是去了那里我们只是吊车尾！”

“荒谬！那只是因为我之前太过目中无人，轻视了钢琴，忽视了努力！离开欧洲前的最后一场音乐会，我们不是赢得了满堂的掌声吗？”

“是啊，努力！那我问你，你已经多少年没有进步了？在我们这一代里，你是最有天赋，最努力的一个，可你的音乐和三十年前有任何变化吗？这是为什么？不够努力吗？不！这是因为我们黄种人天分不够啊！我们所能到达的极限就只到这里为止了！哪怕再怎么弹再怎么弹，也只能这样了！上帝，上帝他只偏爱那些白皮肤的人！巴赫，莫扎特，克劳乌，肖邦，车尔尼……哪个不是白人呢？所以……！”三岛教授眼睛里满是狂热，他跑过去用力抓住了马尔科的手，“你看看他的手！多大，多灵活啊！再看看他的蓝眼睛，多么悲伤，但里面又有一片星空！”

三岛教授的动作忽地变得很轻柔，像是在抓着易碎的琉璃。

“他是上帝给曰本的礼物。”

“简直一片歪理！”

黑羽教授被这番话激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陪着自己一路走来的老友，思想竟扭曲到了这个地步。也许是从他信基督教开始的吧，不，可能更早，从留学的时候就开始了。

黑羽教授觉得室内吹起了风，这风带走了他本就苍老的面容中仅有的一点水分。他的心也枯萎了，要是自己早一点发现三岛的异状，去和他聊聊的话……忽地，室内下起了雨，绵密的雨，一刻也不停歇。伸出手触碰到雨点的一刹那，才会猛然发现，这下的不是雨，而是沸水！滚烫的水从天而降，不断翻滚，诉说着夏川俊希的心。

什么可笑的人种论！什么努力无用论！夏川俊希快速地敲动琴键，火热的心疯狂地跳着，所有的情绪都伴随着《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挥洒出去。他听不下去，也不想再听了！音乐是弹奏者对听众的倾诉，在演奏音乐的过程中，演奏者所有的情绪都会暴露无遗。所以，来听吧！都来听吧！

夏川俊希的愤怒全都藏在了时而针刺似、时而大锤砸下般的音符里。

他的身体晃着，用音乐，用身体怒吼着。

谁说黄皮肤不行了？不要把自身的失败归结于种族因素，你这个蠢货！

以一阵激烈的和弦齐奏结束演奏，夏川俊希站起身，慢慢地走到三岛教授前，直勾勾地盯着三岛教授那双看不见真实的眼睛。

“我以艺术改善可怜人的命运。三岛教授，黄皮肤也可以演奏出美妙的音乐。”

夏川俊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一群人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没人说话，好像一群石膏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