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亡灵讨伐一役脱颖而出的卡威曼顺利晋升为了军中少尉，从此之后便更加如鱼得水起来。除了百战百胜所带来的名誉，他那真诚的待人之道也博得了军中多数人的好感。如今，任谁都知道，在王国军里，有那么一位如日中天、年仅18岁的少尉，以文武双全的实力，登上了新生代王国军人的巅峰。

然而于此同时，对于嘉尔涅特来说，日子就显得不是那么愉快了。

与霍尔曼公子定下婚约的她，在自家天台种起了花。

那是一种名叫白铃的花，花期虽短，却象征着幸运与希望。

但是此刻，却也似乎象征着她所剩无几的时光。

今天，是花开的日子，嘉尔涅特早早来到天台上，守候着花苞完全绽开的那一刻。

这时，侍女带着一个人来到她身后，嘉尔涅特带着些许期待，看见的却是霍尔曼公子那张苦笑着的脸。

“嘉儿。”

“是你啊。”嘉尔涅特看了他一眼便回过头去。

霍尔曼公子走到她旁边，说：“嗯，突然来找你，方便吗？”

“没事啊，你想来找我聊天么？”

“是，感觉想跟你说说话。”

“什么话？”嘉尔涅特眨眨眼，歪着头看着他。

霍尔曼公子迟疑良久，踌躇着说，“嘉儿你……应该不是很喜欢我吧？”

嘉尔涅特一愣，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你很好啊，为什么这么说？”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聪慧的女孩，恐怕比我也要聪慧上不少，所以你总是能装作一副相安无事的模样……但果然，有些东西还是不容易藏住的啊。”他看着远方，继续道：“你知道吗，嘉儿，我很喜欢你的笑容，本来就足够赏心悦目的脸庞，如果再加上这样一个夺目的笑容的话，总感觉这世间很不公平，但同时，也只有这样的世界，能孕育奇迹，不是吗？所以，我也能看出你笑容之中的差异，在我的面前，与在他面前，所包含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嘉尔涅特眼神有些闪躲，“你……看见了吗？”

“啊，叫卡威曼……来着？以往贴身护卫你的人。经常能看见你跟他一同进出欢笑有加的样子，说实话……有点、不，很羡慕。现在……据说年仅十八岁，就已经成为了军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就连我看见他，也会感觉惭愧啊。”

“嗯……”

“嘉儿。”霍尔曼公子突然侧了侧身正对着她说：“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所以，我不想让你感到为难。就让这件事成为只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吧，婚约会维持下去，但婚期也会无限推迟，直到你能接受我的那一天……可以吗？”

嘉尔涅特吃惊地看着他，“霍尔曼……”

霍尔曼公子淡淡笑道：“即便是现在，你也不愿叫我的名字啊。”

“……对不起。”

一阵带有花香的微风拂过，白铃花轻轻摇曳着，沐浴在柔和的晨光之中。

……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对于身处于煎熬的人来说，却也没法轻易道出。

在这五年之中，卡威曼带领的王国军远征亡灵域连战连捷，以傲视群雄的姿态成为了王国军的副将；与此同时，嘉尔涅特一边压着婚期，一边暗中帮助卡威曼聚拢人心，以她的才华，游说各贵族选择合适的人选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要说服自己的兄长将手中的军权分一半给别人就不容易了。

“皇兄……”

“不要再说了，嘉儿！”第一皇子转身呵斥了她一句，“在父皇身体欠佳的当下，岂能容你胡闹！”

嘉尔涅特眉头微皱，双唇紧紧抿着，良久，才开口道：“皇兄你不信任我吗……”

“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无论是谁所能办到的事情都是有极限的，你凭什么认为卡威曼有那个能力号令三军！身为皇族的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太过天真吗？军中之事岂能儿戏！”

“那……皇兄你是害怕了吗？”

“你说什么？”

嘉尔涅特直直迎着兄长愠怒的目光，回答说：“那你是害怕了吗？如果卡威曼真是这样的人，又将置皇族脸面于何处？是的，皇兄你是害怕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你当然害怕别人能够做到。然而，历代先皇可没有这个机会去害怕……”她上前两步，继续道：“身处于黑暗时代的他们，可没有这个余力去害怕，他们只有去做，无论自己到底能不能办到，唯有倾尽全力一途……然而皇兄你现在做的又是什么呢？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的你，在先皇面前可抬得起头来！”

她响亮的质问回荡于大厅之中，让皇子一时间竟不能说出话来。

“现在让你选择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剑……一把足以让你突破教会压制的剑，与其害怕剑的刃锋会伤到自己，不如多想想怎么将这把剑架到敌人的脖子上！如果连御剑的魄力都没有，西比斯何来勇气迈向通途，人民的未来又在何方？父皇的愿望，是让你为西比斯开辟一条新的道路，而不是将自己的国度变为束缚的牢笼！”

第157章 花落处遗留暗香

嘉尔涅特后退两步，行礼告退之前留下最后一句话：“请皇兄，自行思量。”

皇子看着自己妹妹离开大厅，霎时便觉得四周有些清冷，他转过身看着后方那扇彩绘玻璃窗，在上面的是历代先皇征战四野的场景。

他仰头看了很久，最后轻轻笑了一声，自嘲道：“王的魄力……哪里是这么简单就能有的。”然而一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他的手又微微发起抖来——只不过这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恰恰是因为……兴奋。

“卡威曼，你这把剑到底有多锋利，就让我亲自去确认好了……只不过，这样一来，我可不允许你擅自折断啊……”

……

两年之后，在所有条件都具备的情况下，卡威曼在皇宫中接受了国王给予的册封。

国王手持一柄亮银长剑，站在半跪的卡威曼面前，响亮地问道：“卡威曼，回答我，你守护之物为何？”

卡威曼深深低着头，清楚地回答：“我国西比斯。”

“你为何人效忠？”

“吾王与人民。”

“你剑尖所指之物为何？”

“吾等仇敌，与西比斯的未来。”

“当如此。”国王将长剑置于他的左肩，宣告道：“从今日起，你便是西比斯王国首席战将……”然后将长剑置于他的右肩，“同时，也是王国军团唯一的大统领……你能感受到自己肩上的重量吗？”

“臣，万死不辞。”

卡威曼抬起头，接过了那把也许命中注定便是属于自己的剑。

嘉尔涅特就在旁边不远处看着，心想期盼已久的一幕终于在此刻成真……

她转过身，在没人看到的角度流下一滴泪，再次背对着卡威曼，离开了皇宫大厅。

……

同年六月，同样名盛一时的耀阳骑士长达里恩登上王国荣誉左席，教会与王国达成了短暂的合作局面。至此，西比斯王国的巅峰时期，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

在那之后的某个午后，纯白大理石铺就的平台之上，嘉尔涅特正与自己明面上的婚约者霍尔曼公子坐在一起闲聊着。

嘉尔涅特把玩着手里的一朵白花，开口问道：“呐，霍尔曼。”

霍尔曼听见意中人的呼唤，停下喝茶的动作回答：“什么？”

“教会的女武神你见过吗？”

“啊……前不久见过一面。”

“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嗯……非要说的话，都是十分独特的人？”

“独特？”

“是，她们一个璀璨如光，一个炙热如火，还有一个温情如水……”霍尔曼说着，便看见嘉尔涅特越发不满的表情，于是马上补充道：“啊，但是你比起她们来可是要漂亮许多哦？”

嘉尔涅特轻哼一声，“是吗。”

“真的。”

“不过你怎么有机会见到她们？上次我去教会闲逛的时候可找半天都找不到人呢。”

“啊，这个啊……”霍尔曼挠挠脸颊，突然坐直身子，正色道：“那个，嘉儿，其实……”

“嗯？”

“其实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

嘉尔涅特看见他认真的表情，也放下手里的东西，端坐面对着他，其实她心里也早有准备，虽然也是犹豫良久，但毕竟相处这么长时间了，说没有一点感情也是假的，不如就在下次他提起的时候答应下来，也算……对自己有个了结。

然而，从霍尔曼口中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

“不久之后，我就要作为王国军团代表，参加神圣联合讨伐军，出征亡灵域了……上次有机会见到女武神，也是跟这件事有关……”

“诶？”

嘉尔涅特愣住了，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嗯……所以，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

“不……要……”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鼓起勇气完全道出。

“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你……真的，虽然我们的关系还没能进一步，但是能够近距离待在你身边，我心里是很高兴的。我相信在我回来的那一天，在你看见我凯旋的那一天，你也一定……会喜欢上我的。”

霍尔曼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去轻轻抱了她一下。

“诶？”才回过神来的嘉尔涅特，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听到啜泣的霍尔曼退后一些，便看见了那梨花带雨的脸庞，“啊，嘉儿你这是怎么了？”

嘉尔涅特赶紧捂住自己的脸，为自己拭去不争气的眼泪，随后努力地回以一个微笑，说：“我、我没事。嗯……你也要建功立业了呢……”

霍尔曼轻笑道：“呵呵，是啊，为我感到高兴吧。”

“嗯。”她点点头，眼角微红地看着他笑道：“我等你回来。”

霍尔曼也点点头，答应道：“好，一定。”

……

神圣联合讨伐军是一支前所未有强大的军队，它不仅仅是历史上第一支由教会圣堂骑士团与王国军团联合组成的军队，更是第一支由女武神带领出征的军队，声势之浩大，攻势之迅猛，几乎要将亡灵域边缘的所有死灵清除殆尽……

然而即便是如此强大的军队，死伤也是无法避免的，在战场上，无论怎么样的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一个不小心，便会踏入万丈深渊……

在女武神们凯旋的那一天，人民的欢呼如潮水般簇拥着她们来到广场中心，接受教皇的恩典……

然而在那些荣耀加身的人之中，却没有霍尔曼的身影。

……

卡威曼与嘉尔涅特双双出席了牺牲士兵的悼念仪式，两人久违地站在一起，恰如昨年，却也各怀心中的哀伤。

他看着一身黑色礼服的嘉尔涅特脸上似有散不去的阴霾，不禁开口道：“殿下。”

“呐……卡威曼。”

“臣在。”

“你觉得我是个卑鄙的人吗？”

“……臣觉得，殿下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但是，我本可以回应更多的，不是吗？”嘉尔涅特抬起头，泪光闪动地看着他。

卡威曼半蹲了下来，正色道：“可是，只要我们铭记他们的荣耀，不辜负他们的牺牲，便不算为时已晚……”

嘉尔涅特吸了吸鼻子，看着别处道：“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是为了一支断后的部队……”卡威曼低下头，轻声道：“在他成功带领剩下的部队远离危险区之后，自己却选择再次深入敌区，希望能去接应那支断后的部队，但是……没能回来。”

他抬起头，肯定地说：“然而毫无疑问的是，他的勇气留了下来，成为了联合军大胜凯旋那重重的一枚砝码……他的死，不是愚蠢，也不是毫无意义的，至少我们能用胜利告慰他的英灵，见证了他的勇气之后，我们什么都办得到……”

卡威曼牵着她的双手，看着她因为伤心而泪流不止的模样，内心暗道，霍尔曼公子啊，你可看到了，这里有个为你感到伤心的人在啊，所以，沉沉睡去吧，此后的一切，都由我们来……

……

每个故事，都会有属于它的结局。

在听完这么多皇女嘉尔涅特的故事之后，不知各位对她有什么想法呢？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是理解她？还是反对她？

然而无论怎么样，嘉尔涅特便是这样一位女孩，她是皇族的一员，拥有自己的高傲与理想，同时也有足够的智慧与担当，她有时就像是自家妹妹那般俏皮可爱，有时也像富有知性的女士那般成熟稳重。也许生在皇家的她，学会了用不同的姿态去面对不同的人，在不同的人面前，便有不一样的嘉尔涅特，可唯有在一个人面前，她的一笑一颦，一喜一怒，一怨一哀，都是自然而发自内心的。

对于卡威曼来说，即便一开始她只是自己的保护对象，但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他很快便臣服于嘉尔涅特那宽广的眼界之下，感叹着自己的渺小与狭隘，又或者说，正是待在嘉尔涅特身边的这段经历，才造就了卡威曼的今天，进而带来了西比斯的繁荣与强大。

故事说到这里，也许是时候暂停一下了，童话有童话的美好，如果非得追求个“结束”，又未免显得残酷。

更何况，谁也不忍心再让这样一位温柔的女孩再次流泪，不是吗？

所以，说到这里，便罢了，让那最后的一切，都只属于卡威曼一人吧……

而且我想，知者便知，不欲知者，哪怕就此言明，也会抱怨不通人情吧……

……

飞扬于火海的那片花瓣，自由地旋转舞动着自己最后的姿态，在那决然的光景中，仿佛有那么一人悄然在你耳边道。

“我才不要床边睡着一头猪呢。

“再不敢就把你许配给一头母猪！

“呐，你知道世界为何美好吗？

“原来……就是你啊……

“呐，是否有一天，你会恨我？

“哪怕有人因我而死？

“说得好像我想再见到你似得……不过……我答应你……

“你觉得我卑鄙吗？

……

“天灾之下，生灵悲叹；涂炭之中，万物消亡……你要去找到一条路，一条预示着生机与未来的路。但是，请原谅我，没办法与你一同见证，因为……无辜逝去的生命，需要有人去祭奠，去抚平他们的哀伤。你的罪，由我来赎。

“你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这，便是我的觉悟……

“你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所以，请你一定要达成自己的使命……如果不幸到了寸步难行的境地，请看着我……由我来……

给你勇气……”

……

江山社稷皆虚妄，谁曾言，西行殇。笑谈夜话，无处话轻狂。昔年伊人若犹在，子不语，望东方。

何时又梦蝶与花，沐凉风，不归家。一朝离别，了然无牵挂。黄泉千年无名氏，落樱处，忆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