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地下空间中，光明仿佛已然被吞噬，留下的只有无限的深邃与死寂。

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有一个单薄的身影跪在岩石地面上，两只手交叉抱着自己，无助地颤抖着。

“咔、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腰不断地往下弯，直到额头抵在地面上，咳嗽才慢慢停止。而就在她的前方，一滩污浊的血早已干涸，数十根嶙峋怪石围在她身边，一旦有不知从何处来的冷风吹过，便会有呜呜的声音响起，好似旁观者无情的嗤笑。

两三分钟过去了，她就好像失去所有生气一般头抵着地面，一动不动地，唯有背部极细微的起伏还能证明她尚且活着。终于，她慢慢地直起了身，靠在了旁边的尖石上，缓缓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随后就微微闭上了眼睛。

她很累，累到不想再过问所有的一切，想要就此永远地睡去。

只是她不能。因为魔神的细语从不曾在她耳边停下。

所以她只能通过想别的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说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这里，又是哪里呢。

越是不住地想，一股罪恶感就越发清晰。

他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而我……又到底做了什么……

……

视野所及之处，皆为红色，那是……火的颜色，还是血的颜色？

“警报！警报！实验对象已逃出！实验对象——啊——”

悲鸣，惨叫，奔逃。有多少人向我递出了刀枪，就有多少人在下一秒成为一滩肉浆。

“撤退！撤退！快去通知法伊娜大人！快去——”

又一个人从我眼前消失了，同时，身体也变得更加燥热。

那是……火的温度，还是血的温度？

我不知道，也无法判断。

只是我明白，此时此刻的自己不正常。

所以我逃跑了，向着外头，向着没有人的地方。

可是总有人想要挡在我的前面，所以我举起手把他们扫向一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以后他们都“碎”掉了，就像装满水的陶碗摔在了地上。

这时候我就会想，原来人的身体会像那样裂开的吗。

我举起了自己的手，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副沾满血的骇人利爪与蠕动的暗绿色鳞片。

这是什么？

我还没有想明白，就又有一群人挡在了我前面。

“千万不能让它逃出去！其余所有人，跟我一起死守这扇门——”

他们大喊着，向我冲了过来，一发火球从天而降，打在了我的身上，我因为重压向后倒去，却没有丝毫痛苦从身上传来。

火球带来的浓烟向我周围蔓延，渐渐遮盖了所有的一切，而就在下一刻，数十支长枪卷着烟尘重重刺进我的胸膛，我能从枪尖感受到他们传递过来的力量，坚定而决绝，像是为了保护什么一样而舍弃了自己的一切。

不过，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从……我……面前……”我的手握住了那数十把枪尖，同时一道道黑气从伤口中流淌而出，顺着枪杆向外侵蚀，“消失——”

黑暗，噬咬着一切生灵。

……

一只伤痕累累的怪物闯进了村子，正在大肆破坏，被它抓住的人，一个都没有幸免。

正拼命逃离的村民如此描述道。

守卫队队长卡伦原本今天晚上是准备早点回去吃饭的，因为是他儿子的生日。

可现在却因为这条消息不得不收回即将踏入家门的脚步。

“有几个胆大的猎人现在好像牵制住它了！队长我们快点赶过去吧！”前来通知消息的副队长对他说道。

卡伦微微向后瞥了一眼随后回答：“好，我们过去看看。”

村子门口，几栋房屋轰然倒塌，一个庞然的身躯掀开破碎的砖石站了起来，着实把赶来的卡伦吓得不轻。

“那……到底是什么？”

从来都没有见过长相如此怪异的魔兽，也难怪村民会直呼怪物。

乍一看好像是一个头部长角的巨人，但却有着覆盖鳞片的四肢与蝙蝠一般丑陋的翅膀，仔细一看，它的头部与躯干似乎还有着女性的特征，让人想到了半人半鱼的塞壬，只是那肿胀的手脚与女人的脸放在一起太过违和，实在说不上有什么美感。

而不管来者是多么可怕的怪物，既然已经有人死在它手下，那么，卡伦唯一的使命就是消灭它。

上前试探几番之后，卡伦对怪物的战斗方式有一定了解，看起来它好像并没有什么理智，只是不断运用蛮力向周围的人投掷石块、圆木，对猎人的火枪似乎比较忌惮，那对肉翅也好像并没有飞翔的功能，怪物只是偶尔象征性地把它们展开，好让自己的身躯看起来更伟岸一些。只不过有点奇怪的是，怪物的目标好像不是村子内部，而是无人的西南方，有好几次都差点让它往那个方向跑了，看来是觉得那边防御有漏洞想趁机逃脱吧，但是很遗憾，杀了人可不能就让你这样走了。

第138章 涌动

然而卡伦终究还是轻敌了，因为那怪物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向敌人发起冲撞，速度极快，已经有一个卫兵不小心被它抓住，随后便被它拦腰撕成两半。

而每当成功杀敌之时，怪物都会仰起头长啸一声，诡异的红色光芒从它漆黑的眼中浮现，让卡伦深感不安，所以，他打算速战速决。

“守卫队，集结——”卡伦举起了剑，一道光环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集结号令之下，战士们一往无前。

战斗以讨伐大型魔兽的架势再次展开了。

魔法师与战士默契地协作，稳步向着怪物逼近，一发雷电从天而降，正好劈在怪物翅膀上，将那怪异的肉翼炸没了一半，紧接着战士的一波冲锋向前，撕开了它腿部的皮囊，污秽的血溅到了战士们身上，当他们回过头时，便看见了怪物发出愤怒的嘶吼跪倒在地的可悲姿态。

“它倒下了！乘胜追击——”以为胜利在望的守卫们发出了兴奋的吼叫，想要再来一波冲锋。

可是，异变却已然发生了。

“随我……怎么了！为什么没有跟上来？”冲锋到一半的卡伦生生止住脚步，转过身，却看见了正在被“侵蚀”的卫兵们眼中无神地看着他。

“怎——？你们怎么了？”

卫兵们睁大了眼睛，黑色而膨胀的血丝迅速爬上了他们的脖子，最终……就连眼睛也变成了完全的黑色。

在那一瞬间，卡伦就明白了，这怪物，是杀不得的。

他对着自己的属下举起了手中的剑，然后冲着身后大喊：“所有其它人听着！让它走！让它走——”

然而，瘫倒在地奄奄一息的猎人已经举起了手中的火枪，将其中的最后一发子弹，击发了。

砰——

子弹打中了怪物的头部，几缕银色的发丝带着一根染黑的断角落在地上，然后，它被彻底激怒了。

“吓——”

前所未有的嘶吼向着方圆数十里震荡出去，好似在宣告，世间的一切都将迎接它的盛怒。

咚、咚咚……

怪物踩着沉重的脚步向着开枪的猎人走去，速度越来越快。

“切，这样都打不死，真他妈是个怪物。”猎人向旁边啐了一口血，然后完全躺在了地上，看着怪物的大手从上方如巨石坠落般袭来，随后闭上了眼睛。

……

当意识稍微清醒一点之后，凯蒂亚从眼前焦黑的地面上回过神来，她缓缓抬起头，入眼的，便是那一整片还在燃烧的废墟，乌黑的浓烟不断升腾，好像把天空也熏染成了相似的颜色。

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

还好，似乎已经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然而，身体的其它部位却仍旧覆盖着暗绿色的鳞片，只是此时它们似乎都安分了下来，不再蠕动，变得锐利而坚硬。

这时，她感觉到好像有水从额头上流下来，下意识用手碰了碰，感受到的却是如同寒冰一般的触感。

“这是……血吗？”看着不像是自己的、乌黑的血，凯蒂亚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是吗……这都是我……”她再次环视着周围，散发恶臭的焦黑坑洞，表面没有伤痕却已然枯死的树木，因侵蚀而破碎的砖石，以及零零散散的断肢……因为苦痛而黯淡的眼中虽看不出任何感情波动，但她，却看得很认真，好像要把这一幕都记在脑海里一样。

“这个是……”当她看向身旁之时，发现了一个形状怪异却有些熟悉的东西——一根断角。

它静静地躺在碳化的砂石中，上面扭曲的纹路虽然看得出来原本的样子，却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明明在此之前，见过的人都说它好看来着。

凯蒂亚将其捡起，握在手中。

“我必须走……”

然后她站了起来，向着无人的地方。

即便她不知道目的地在哪，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但是哪里都好，只要，没有人就行。

……

梵贝尔帝都以西，一处偏僻的研究设施内，法伊娜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听取属下汇报损伤情况。

“这次总共损失守卫人员一千八百余名，其中六芒级别人员10名，星耀级别人员3名……”

办公椅上的法伊娜听到这里，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看着属下道：“哈？六芒就算了，星耀还死了3个？难道他们的证书都是买来的吗？说死就能死？”

属下惶恐地点点头，继续道：“属下不清楚……但是伤亡人数是真实的……”

“还剩下多少？”

“星耀级别的战力……目前只剩下两名……”

“啧。”法伊娜很不爽地咂了咂舌，又问道：“杰里曼那边呢？有什么进展吗？”

“是，据说已经到达普登戈镇了，不过好像遇到一点状况，多滞留了一天。”

“什么状况？”

“他想去佣兵协会接悬赏令……然后，第二天资料就被人偷了。”

“哈？”法伊娜嘴巴长得浑圆，“他又犯病了吧，手上不是已经有我给他的资料了吗？去接什么悬赏令，难道还想顺便赚点外快？”

“呃……据芙兰回报说，好像还遇到了一批有意思的人……”

法伊娜不屑地冷哼一声，“呵，有意思？头上着火了还是怎么的？”

“关于这个……”

可是就在这时，一位高挑的男子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

“克里斯，进女士的房间连门都不敲，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嚣——”

“是他……”克里斯一进门便无来由地说。

“哈？是谁？”

“那群人……那个男人……”克里斯吞了一口口水，看向法伊娜的眼神竟有些惊恐。

“你等会儿，你说的到底是什么？”

克里斯微微低着头，有些难以启齿地说：“把沙尘暴抢走……消灭大潘鬼的那个人……”

“吼，让你狼狈逃回来的那个家伙？”

克里斯瞪了她一眼，“你别太轻敌了，否则迟早跟我是一个下场！”

“怎么？我还怕他现在就出现在我面前把我摁在地上打？”法伊娜摆摆手，从椅子上起来，“行了。”路过克里斯之时，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这边也还有牌没亮出来呢。”

“你什么意思……”克里斯本想追上去询问，却突然感觉到有一股庞然的气息出现在自己身后，他猛然回头，却看见了一位身穿纯黑正装的黑发小男孩出现在自己眼前。

“你——”

小男孩彬彬有礼地向他微微低头致意，随后笑道：“初次见面，吾辈，卡恩是也。”

……

禁绝山脉，日落峰，纯白的凌世大殿内。

一个神圣而伟岸的身姿正背着手面向夕阳而立。

这时，一位身穿白袍的侍从走了上来，冲他拱拱手道：“泽洛图大人，堕体的出身已经查明，似乎是……精灵龙一脉多年前被人类盗走的幼体。”

泽洛图深深叹了一口气，“是吗……那次的事件，最终造成了这个结果吗……看来，我是脱不开责任了。”

侍从惶恐地低下了头，连忙道：“哪里，这分明就是那群人类胆大妄为所犯下的过错，是他们亵渎了我们神圣的龙族血脉……”

泽洛图举起手打断了他，往旁边走了两步道：“因为堕龙神的事情，我欠下了那个男人一个人情，故而从那时开始，我严令禁止族人们出入禁绝山脉。无论他是出于什么打算，我只是履行了自己的诺言罢了。从那只幼龙能活到今天来看，至少在他成为堕体之前，我的决定并没有带来太大的损失……只是现在，嗯……确实有一些事情需要得到解决。”

“那……”

“不过这次我们依旧不需要插手，唯一需要做的，是准备与等待。”

侍从有些不解，“准备是？”

泽洛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背对着残阳，望向东方，道：“他要回来了。”

……

黑暗中，两道鲜红光芒突然浮现。

靠在尖石上休息的凯蒂亚毫无征兆地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头顶上，口中嘶哑不清地呢喃道：“神……之子……”

她猛地站了起来，鼻子抽动了几下，最后好似确定了一个方向般，定在原地。

刹那之间，原本安静下来的鳞片再次开始蠕动，凯蒂亚的四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从背上长出了一对肉翅，从手指末端长出了尖锐的利爪，在她张开的口中，黑气不断往外散开……

“杀了你……”从凯蒂亚的口中，传出了魔神的话语，“然后……吃掉……哈哈，哈哈哈——”

魔神的狂笑，于虚空中回荡。

（卡恩是谁呢？还记得的同学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