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阿淮不停地道歉，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若是千年前，他不过是辜负了她的一片痴情，那如今，他就是将她置身于水火而不顾，这样的自己，如何还有资格陪在她身边？

秦梅知道自己的遭遇总有一天会无法隐瞒，却没想到是因为这样的方式被他得知。那种记忆被窥探的感觉，就像是阿淮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回忆的每个画面之中，她从未如现在这般无地自容。

她跑出门外，却无法逃出这幻化出来的美丽幻境。她想去山林之中藏起来，却发现不管怎么向那边走去，到最后都是回到瀑布面前，这个空间远没有看上去那样广阔。

自己不过是一介凡人，如今不堪受辱的她，有了轻生的念头。

她终身一跃，跳入冰冷的潭水之中，任由自己往水底沉下去，眼前有几条鲤鱼游过，她竟分不清它们是真实还是虚幻。

水慢慢充满了她的身体，她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很快，她就能够从这个世界上永远解脱。

虽然此生并不完整，但大概这就是自己所为的命运吧？就算死了，也不过是肮脏的肉体的消逝，灵魂也许会在另一个世界自由自在，这样说来，似乎是另一种幸福。

“秦梅！”

阿淮的叫声传到她的脑海中，为什么，他的声音那么凄凉、无助？自己不过是一个被玷污的女人，时间长了，他自然会忘记自己。毕竟他是妖，在妖族的生命中，自己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凡人罢了，希望之后，阿淮能够再找一个女子，从此相守终身。

阿淮着急地站在瀑布边上，怎么都找不到秦梅的身影。如今她魂魄不全，灵力尽失，他如何感应也无法察觉到她的位置。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她的存在感到慌张，他环顾四周，叫着她的名字，却无人回应。

她应该还在幻境中，因为凡人根本无法越过他所布下的结界。最终，他的视线聚集到了平静的潭水上，片刻之后，秦梅慢慢从水底浮了起来。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像一具浮尸般飘在水面上，唯一的区别是自己没死。

“梅儿，太好了，你没事。”只见阿淮将一只手化为无数藤蔓将秦梅包裹其中，然后轻轻放到地上。

秦梅一脸疑惑，自己不仅没有死在水底，居然还浮了起来，难不成是因为幻术幻化出来的水潭，所以淹不死人？

还没想明白，就被阿淮紧紧抱住，她感觉到他声音中的颤抖，似乎是在害怕。她从来没见过阿淮这样，但自己一时间又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抱在怀中。

“梅儿，我说过不会再离开你了，这一辈子，我再也不会让你发生任何意外，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好吗？”他哭得像个失去自己心爱之物的孩子，直到刚才的那一刻，他才明白，如果失去她，这一生恐怕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可是阿淮，我已经……”她欲言又止，这残酷又无法改变的现实就摊在这里，让她绝望又无奈。

“我不在乎！”他的眼神坚定而清澈，“我受够了失去你的滋味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改变我对你的心，答应我，不要再寻死了，好吗？”

秦梅点了点头，依偎在他的胸前，心在这一刻多了一丝平静。

——

一年后。

元宵节的晚上，街市上热闹非凡，秦梅拉着阿淮的手在街上闲逛，来往的百姓和叫卖的商贩络绎不绝，城中的花灯也格外的多姿多彩。

“卖糖人咯，卖糖人，民间老手艺，快来尝尝！”

秦梅听到有糖人，立刻拽着阿淮走了过去。

“老板，来个兔子形状的。”阿淮说完，将铜板递过去，商贩借过钱，很快便开始了自己的手艺，没一会儿，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出现在眼前。

秦梅拿着兔子形状的糖人，高高兴兴地继续逛着。

阿淮看着她孩子般笑眯眯的样子，嘴角也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容。一条河从王城之中穿过，将街市分为两半，中间由白色石桥连接，同小时候的一模一样。

从小在王城长大的秦梅，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当年若不是他将自己卖到揽香阁，说不定也不会发生一连串的故事。而如今，揽香阁早已不再了，当天那位阁主项如天，如今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自己的师父也成了王后。

如今想来，还真是恍如隔世。

这一年中，阿淮将千年前和千年后所发生的事情慢慢地告诉了秦梅，虽然她仍然没有想起任何关于千年之前的事情，但对于自己的经历也有所了解。

至于那次为何她没有被淹死，阿淮想了很久，最后请教了暮云合，才得知柳梢头从生死簿上他们几人的名字划去，就当是补偿给他们这几个曾经被更改过命运之人的礼物。

“阿淮，你也尝一口。”秦梅把糖人送到他的嘴边，阿淮细细地舔了两下，一股清甜从口中蔓延开来，

“嗯，挺好吃的。”

秦梅笑嘻嘻地在他胸口蹭了蹭，像一只撒娇的小猫，他则将她揽入怀中，对准她柔软的双唇就是一吻。

这迟来了千年的幸福，如今全数被奉还给了两人，似乎以后的生命也会像今日这般甜蜜。

秦梅和阿淮不知不觉走到了街市的尽头，官府的衙役们在此处放着许多花灯，猜对了的能够得到一只精美的簪子。

“阿淮，你活了这么久，知道的东西一定不少，你去试试吧？”秦梅兴奋地看着阿淮的脸，阿淮咳嗽了两声，作出一副文人雅士的样子道：“娘子莫急，小生这就去给你赢个簪子回来。”

秦梅被他逗乐了，跟着他一起来到衙役处报名，之后便跟着其他参与者一同等待着比赛开始。

这时，秦梅的目光落到了身旁一个身着白色长裙，带着面纱的女人。即便被蒙住了半张脸，从女子的眼眸间，也能够猜出她必定是个美艳动人的女子。

在她身旁站着的，是一个五官精致，容貌俊美的男子，虽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威严不可侵犯的气息，但对身边的女子却十分的温柔。

秦梅拉了拉阿淮的衣角，朝那两人看了看，阿淮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燕婉歌和项如天。他明白秦梅的心思，既然今日遇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师父，就算不能相认，见一面也是好的。

大概是感应到了阿淮身上的灵力，项如天转过头来，当目光落在秦梅身上的时候，眼中多了一丝惊讶的神情。

即便是知道这丫头当年没有死，如今看到她，还是会想起当年之事，那个扬言要为师父报仇的小丫头，本以为自己会死在她的手中，没想到最后在天族一战中，她竟然会牺牲自己同那个传闻中阴险狡诈的天妃决一死战。

若是没有她，也许就不会有今日自己的如愿以偿了吧？

“婉歌，你看，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秦梅。”项如天温柔地朝身旁的白衣女子说道。

当燕婉歌和目光同秦梅对视之后，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秦梅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她一下子扑到了婉歌的怀里，像多年前那样叫了一声：

“师父。”

燕婉歌却突然间愣在原地，过往的碎片在她的脑海中迅速闪过，高耸的围墙，四方的庭院，一棵巨大的槐树立在中间，槐花散落在地上，如同雪景一般。

一个小丫头，同自己在槐树下弹琴，起舞，而在一旁还站着一位女子，身着墨绿色的长衫，脸上永远带着微微的笑意。

这个丫头便是自己的妹妹，而那个女子，名叫青墨。

“梅儿？”燕婉歌叫出了妹妹的名字，秦梅开心地笑起来，那笑容如同多年前一般，干净而晴朗。

项如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对燕婉歌问道：“你想起来了？”

燕婉歌点点头，面纱下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她捏了捏秦梅的脸蛋，这个宠溺的动作如同多年前一样，却让秦梅湿了眼眶。

“小丫头长得越来越漂亮了，还有你身边这位，想必就是阿淮吧？”燕婉歌嬉笑着打量着这两人，“很有夫妻相哦。”

阿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得叫一声姐姐啊？”

“别，我娘子可比你小多了。”项如天一脸严肃，燕婉歌却在一旁笑得开心，“认个千年的槐树做弟弟，感觉挺厉害的。”

“哈哈，可不是嘛。”秦梅在一旁附和着。

过了一会儿，猜谜比赛开始了，四个人绞尽脑汁，玩得不亦乐乎，享受着平常百姓过节的快乐。

——

暮清镇的某个屋顶上，一个穿着玄青色长袍的男人，正远远的看着镇上百姓们庆祝元宵佳节。

五彩缤纷的灯笼，载歌载舞的活动，猜灯谜的习俗，这一切都衬托出他的落寞。那些恩爱的男女们此刻都涌上街头，手牵着手互诉衷肠。对于他们来说，大概什么节日都能过出七夕节的味道吧。

有句话叫有情人终成眷属，而自己终究不过是其中的一位过客。

从李将离到李由，从李致远到阿淮，这千年来的命运如今已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可他却还是孤单一人。

也许，应该放下心中的执念？

他拿起手中的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千百年来，他也曾在红尘之中混了许久，烟花之地也见了许多，可从不曾真心实意地爱过谁。

哪怕是宁怜月，他都觉得那其实不过是自己对师弟感情的转移罢了。就当是一场闹剧吧，索性不去想了。

正在这时，一只红色的狐狸，无声无息地爬到了他的怀里，似乎是害怕初春的寒意，在他的腿上蜷缩起来。

他不自觉地伸手，轻轻抚摸着它的身体，这毛茸茸的小家伙，竟然如此惹人怜爱。

“你是特地来陪我过节的嘛？”他随口问道，小狐狸并未回应，而是闭上眼睛呼呼大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