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合再次把阿淮带回山洞时，他全身已被怨气侵蚀，奄奄一息。若不是自己已经修成上仙，恐怕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在道观门口与秦梅对峙的那短短一刻，对阿淮来说就已经十分勉强。明明已经与她同前世的恩怨说明清楚，却还是不甘心地追上去，如今就算得知了她恢复记忆的真相，却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爱这种无形无色的东西，一旦在心底滋生，似乎就能够变成无药可解的毒，从中衍生出各种情绪，有时候就像怨气一般，会将人啃食殆尽。

暮云合叹了口气，双手结印，灵力散发出白色的微光，将阿淮笼罩在其中，他身上黑色的怨气被灵力的波动逼出体外，似乎是活的一样，开始吞噬它所接触到的灵力。

暮云合眉头微皱，白色的光芒更加耀眼，在一瞬间将怨气包裹、净化，只留下一缕青烟。

暮云合闭上眼睛，额头上已经充满汗水，这怨气之强，他是早就见识过了。之前抽取秦梅的魂魄时，他和柳梢头都被怨气所伤，至今都未能痊愈，虽说积攒在阿淮体内的怨气与那时相比不过是冰山一角，净化起来却还是让他十分吃力。

他觉得十分疲惫，顺势躺在了阿淮身边。

这一千年来，每当他看到阿淮，都会想起那个晚上，他带着绝望和恐惧瘫在地上，双腿血流不止，身体冰冷。

那时候的他，非常害怕自己就这么悲惨地死去。直到李致远出现，用仅剩的灵力替它疗伤，将它抱在怀里，带到道观之中。

那一夜，一个大男人用自己的体温，抱了他一晚上。而那个怀抱的温度，对他而言，像是身在天堂。黑暗中的一束光，往往比白日里的一片雪，更让人难以忘怀，因为那一束光，有可能会救了一个人的命。

“云合哥哥对致远哥哥真好，霞儿都有些嫉妒了！”千年前的某一日，李致远向他提出了一个看似十分荒唐的请求，更荒唐的是，他竟答应了。

于是让霞儿同李致远一起演了一出戏，也就是一切的开端。

明知道这样是错的，暮云合却仍然纵容着李致远，他化作槐树修炼千年，自己就陪他千年，拉着柳梢头同他送酒，聊天，似乎想掩盖自己那不同寻常的心思。

这到底是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就连修炼上千年的他，都难以解释。

暮云合侧身，细细地看着阿淮的脸，只见他眉目如画，貌似天仙，这张脸，不管在千年前还是千年后，都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让他这个上仙，都不由得为之赞叹。

此时的阿淮似乎沉沉睡去，毕竟被怨气将灵力吞噬殆尽，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如今妖族暂时安全，李由的身份也清晰起来，虽然不知之后会发生什么，能够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也是一种满足。

暮云合伸出手轻抚阿淮的脸，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魔宫之中，庭院之上。

秦梅看着周身的花草，仍旧是一副枝繁叶茂的景象，丝毫没有受到怨气的影响。不禁上前去，想感受一下花瓣的柔软，手指却在触碰花朵的刹那间，透了过去，抓住的仅是一片虚无。

果然，这宛如仙界的宫殿，云雾缭绕的美景，还有盛开的如此灿烂的繁花，都是幻化出来的场景，真让人觉得了然无味。

“我是该叫你秦梅，还是宁怜月呢？”

李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后，他看着眼前一袭白衣的女子，若说她是宁怜月，却经历了千年的轮回，早已不是当初的样子，可若说她是秦梅，脸上却没了那丫头天真无邪的气息。

秦梅转过身子，“那你呢？应该是李由还是李将离？”

李由似乎被她的问题难住了，皱着眉头想了想，不管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虽然自己更改了名字，却是的的确确地存在于世上，不曾改变过。他无法定夺，只能将问题抛给了秦梅，

“你觉得呢？”

秦梅看着他的眼睛，淡淡地说道：

“宁怜月，早在千年前就死了，不管千年之中我换过多少名字，我都希望这一世的自己能够幸福。而你，虽然没有经历过轮回，却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大师兄了。”

“我不禁有些好奇，你记忆中的大师兄，究竟是什么样子？”

“反正不是你这个样子。”

说完，秦梅似乎陷入了回忆，那个她认识的李将离，在千年之前，至始至终都在保护着李致远。他们的容貌有几分相似，性格上，李将离稍微沉稳一些。

虽然交流不多，但只要有他陪在李致远的身边，她的心里就多了一丝安稳，她相信他一定会保护致远平安归来，也的确每一次都如此，直到那天，她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李致远，和万分自责的大师兄。

这个男人，哪怕是入了魔，也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也许是因为强大，所以才让人觉得值得敬畏。

李由听了她的回答哭笑不得，虽然这些年他也曾扮作除妖师降妖除魔，但那只不过是等待秦梅出现后的消遣罢了。

秦梅并不知道，从她千年前立下毒誓的那天起，就有不少人在等着誓言成真的这一刻。

阿淮，暮云合，柳梢头，还有自己，这一切都仿佛是一个早已设好的法阵，法阵的核心，就是她解开记忆和封印的时候。

如今万事俱备，这长达千年的计划即将开始。那些高高在上的天族，终究要在这一世轮回之中被拉下神坛。

想到这，他的心就激动不已，久久不能平静。

“好了，我们两人的寒暄就到此位置吧，接下来，便是抵抗命运的时候了。”李由声音低沉，但秦梅还是察觉到了其中压抑着的欣喜和愉悦。

“只需要告诉我该怎么做便是，反正我对这轮回因果早已不再期待，现在的我不知是人是鬼，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存在，想必下场也不会好过。不如放手一搏来的痛快。若是真能改变命运，那就当做是千年来的奇迹吧。”

秦梅说完，只觉得心脏开始疼痛，千年前失去的东西，千年之后再怎么寻找，也终究不可能是当年的样子。

那时的李致远，如今的阿淮，不过是命运开的一场玩笑，她却不明白，为何上天要实现她的诺言，让她在此生觉醒。

秦梅这视死如归的神情，让李由的心中生出了一丝怜悯。对他来说，秦梅早已不是千年前的那个宁怜月，因为他对她的了解，早已比那个时候多出了千倍万倍。

她的每一世，每一个轮回，他都默默地看着，她所体会的悲欢离合，她所受尽的人间疾苦，都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如今他发现自己对宁怜月的感情，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或者说，是对秦梅的感情。

她每一世轮回中所受尽的痛苦，都将他对命运的憎恨推向了极致。

就算他不停地尝试去改变她每一世的命运，结果都是眼睁睁看着她在无尽的折磨中含恨而去。

这一切让李由开始思考，所为的命运就像是有人操纵一般，仿佛有某种力量想要利用她的怨念，来制造出什么东西，好让她在千年之后，成为毁天灭地的存在，却让这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她自己的毒誓应验的结果。

这样强大的怨气存在，一定是有某种原因的。李由这样坚信着，虽然不知道这背后的目的是什么，但一定是命运之外的东西。

也许，是出于同为命运牺牲品的情感，也许，是出于对她悲惨命运的同情和怜悯，也许，是因为千年前，自己曾在某个雨天对她的容颜动了心思，她的容颜和身姿从此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难以忘怀。

至此，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眼前的女人，对他而言并不仅仅是有着利用价值这么简单，不然在这一千年的轮回中，他又怎么会对她的命运如此执着。

秦梅看着李由的脸，那双深邃的黑色眸子此时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其中似乎隐藏着无尽的情愫。

她突然如晴天霹雳一般，千年的回忆一幕幕地在脑海中掠过，她惊讶地发现，这双眼睛，这个眼神，似乎在每一次的轮回中都曾出现过。

——

一世，她沦为丫鬟，被喝醉酒的老爷压倒在床，恰巧被夫人看见。于是便被撕掉了身上的衣服，关入猪笼之中，扔到河里等死。她在水中拼命挣扎，却更加觉得窒息。

恍惚间，有人将她从笼中救出，用柔软的衣衫将她包裹起来，她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一双深邃的眸子和俊朗的脸庞，然后死在了那陌生人的怀中。

一世，她是落魄乞丐，被妓院的老鸨从街上绑了回来，强行让她接客，她宁死不从，却被下了春药，被丢在房中。

正在她意识模糊之时，进来的人竟温文尔雅，风度非凡，在她身边守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药效过去，她睁开眼睛，只见他坐在床边，一脸温柔地看着她，她只觉得那张脸有些熟悉。

她请求他为自己赎身，他答应下来，带着她离开烟花之地，她却突然倒在地上，原来那春药的剂量过于猛烈，她早已毒入骨髓，还以为从此能够与他携手，却不料死在了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