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将离在一边不知所措，他从未想过自己竟没能保护好致远。虽然在他的心里，曾有过这么一丝妄想，如果有一天李致远不存在与世上，怜月的眼中是否会有自己的位置？

他自嘲地笑笑，如今他终于明白，自己其实并不是觊觎宁怜月，那可能只是一种爱屋及乌的表现罢了。只因为他一直把他作为亲弟弟般看待，同样的姓氏，相似的外貌，悲惨的经历，这一切都让他仍不住同他惺惺相惜。

现在，他就躺在那里，安详而宁静。

李将离不禁有些羡慕起来，这便是自由的一种方式吧？没有痛苦，没有争端，只有万籁俱寂，无拘无束。

——

李致远的遗体被安葬在小镇外的郊野中，李将离用长剑在一块巨石上给他刻下了墓碑。

他在坟前准备了一壶酒，一半洒在了墓前，另一半，被他一饮而尽。自己此生第一次喝酒，便是同他一起。明明自己说要教他喝酒，结果没喝多少，自己就醉的不省人事，发起酒疯。

之后不知怎么说着说着两人就抱在一起哭了起来，感慨命运的悲惨，还有未尽孝道的遗憾。

“致远，如今你先走一步，不管死后的道路如何，最终都是要回到阳世。你无需担心，这一世的愿望，由我来帮你实现，你就好好安息吧。”

说完，李将离将两把长剑背在背上，转身离去。

——

数日后，李将离带着宁怜月回到了道观之中，这里的一切似乎和离开时一样，未曾变过。

方方正正的庭院，朗诵经书的弟子，哪怕是道观前那片茂密的竹林，都还是原先郁郁葱葱的样子。

宁怜月走进放着自己尸体的那间房里，自己的尸体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保存得十分完好。

李将离曾问过她，今后有什么打算。她想了片刻，也未曾说出个准确的答案，毕竟自己的夫君已经不在了，是否真正地活着对她而言早已没了意义。

但李致远用自己的生命给她换来了重生的机会，若是就这样拒绝了，她会觉得自己对不起他这些年的努力。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宁怜月躺在自己的肉体上，柳道长手持“夺魄”长剑，口中念念有词，一时间，储藏在剑中的灵力向宁怜月的肉体倾注而去，她感觉自己正在被肉体吞噬，在一阵激烈的疼痛之后，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铿锵而有力。

宁怜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温热的触觉透过指尖传达到她的大脑，她知道，自己活过来了。

她慢慢起身，这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并没有让她像想象中那般欣喜、激动。她只觉得心中无比的平静，自从李致远死后，似乎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引起她的兴趣。

周围的一切似乎没有改变，但她的心，她的期待，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没有李致远在身边的她，如同失去了树的落叶，没有了目标和方向。

她向柳道长告辞。

既然已经实现了父亲的嘱托，实现了夫君的愿望，如今，便是回家的时候了。

“这一路上，谢谢你对致远的照顾。”临走之前，宁怜月对李将离说道。

李将离皱了皱眉头，“这话听来，倒像是在责怪我没有保护好他。”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无论如何，都谢谢你，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说完，宁怜月便离开了道观。

李将离看着她绝美的背影，心中却无法再扬起一丝波澜。自己的感情似乎同李致远一起被埋在深深的土里，就如同他逝去的生命一般，无法挽回。

在宁怜月离开道观之后没过多久，李将离再次踏上了修行的道路，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斩杀作恶的妖怪，只不过在那之后，他便再也没用过“李将离”这个名字了。

这个属于李致远大师兄的名字，在那一天，似乎同自己的师弟一起，死在了回忆里。

城里还是依旧繁华，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宁怜月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那处熟悉的府邸，那是自己的家。

敲响大门的一刹那，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大小姐？是你吗？”丫鬟秋月欣喜若狂，当年的小丫头，如今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美人了。

宁怜月露出了一丝笑意，在外漂泊了那么久，似乎都忘记了回家的感觉。曾几何时，她觉得有李致远在的地方就是家，却不曾发觉，原来世上还有一个地方，会让自己觉得温暖。

她踏进庭院，父亲老泪纵横地出来迎接，这么多年，他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女儿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致远那小子呢？”宁老爷问道。

宁怜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怔怔地说了两个字，“死了。”随后，两行清泪从眼角落下。

她在父亲的怀中哭得厉害，没想到已经过了这么久，提起他的名字，心里还是如此疼痛难忍。

“没事的，爹还在呢，宁府也还在，以后你就在家里好好过日子，我女儿长天生丽质，以后看哪个小伙子长得帅气，门当户对，就跟爹说，哭什么啊。”

宁怜月听着父亲不太熟练地安慰，一时间哭笑不得。

不过正如父亲所说的，此后，她便真的待在家中，过起了自己熟悉的生活。

随着父亲的年纪越来越大，她开始帮着料理起家里的生意，几年之后，宁家成了城里的富商之首，而宁家千金的名气也越来越被人们熟知。

当年那个死在轿子里的宁府千金，早就被淡忘在回忆的长河中，似乎再也没人记起，一个除妖师同已故的千金小姐成婚这样的荒唐事迹。

此后，上门的媒人络绎不绝，却都被宁怜月一一回绝，只因为她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的位置。

一年春天，百花争艳，冬雪消融。

宁怜月起了个大早，去城边摘了些初开的花朵，想给父亲的书桌增添一丝芬芳，却在回府时，得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

她急忙赶到父亲的卧房，看到父亲面容安详，神色安逸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伸手摸了摸父亲沧桑的面容，手心里感觉到一丝凉意。

父亲，您终归还是去了，看您的模样，应该走得很幸福吧？可惜，女儿不孝，没能实现您抱孙子的心愿，即便如此，您从未怪过我。

想到这，宁怜月忍不住泪流满面。

心难以抑制地疼痛起来，她想起自己上一次经历这种痛楚，是李致远走的那天。没想到时隔多年，她还没能将他忘记。

世人都说岁月是一把无情的利刃，如今，深爱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到最后，这硕大的府邸，终究只剩下自己一人。

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命运？

宁怜月让下人们都离开，自己静静地跪在父亲的尸体前，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父亲安详的容貌，这张脸仿佛有魔力一般，只是这样看着，她的内心就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宁。

父亲下葬之后，宁府上下挂上了白色的绸缎，所有人都穿上白色的衣衫。一时间，宁怜月有一种置身冬日的错觉。

她想起纯白的雪花漫天飞舞，那种冰天雪地的景象，成为了她回忆里最熟悉的场景。

正是在那个从未有过的冰冷寒冬，她听到了微弱的敲门声，见到了一张陌生而熟悉的面容。

她从未想过，这世上真的会有命运这种东西，而且一旦陷入，就会让人难以自拔。在看到结果之前，她坚定无比地相信，他就是她的命中注定，而如今，她的经历让自己不得不对“命中注定”一词有了新的理解。

命中注定，生命之中必然发生的一切，并不完全只剩下幸福和快乐。人有悲欢，月有圆缺，也许她和李致远的命中注定，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悲剧。

从她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换得一丝清白起，从他就算付出一切，也要让她重生起，这一切似乎就是所谓的逆天而行。

人死而复生，从来都不符合世间的常理。修道之人常说，万物之间，讲究一个平衡，若是想得到一样东西，必定会失去。

她，失去了性命之后，遇见了朝思暮想的他，而他，失去了性命，用尽一切换来的，却是与她生死相隔，最好，她得到了重生的机会，却永远地失去了他。

这，大概就是世间不可抗拒的规律吧？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凡人终究要经历生老病死，接受自己的命运，活着就能少一些烦恼吧？

也许，父亲也是看开了这一点，所以才走得如此安详，毕竟，母亲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同他团聚吧。

想到这，宁怜月将新摘的繁花插入精致的瓶中，摆放在父母的牌位前，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头。

无论如何，都希望爹娘能够永远幸福，安康。

在起身离开灵堂的那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她猛地回头，并未发觉有什么异常，也许是自己多虑了。

她叹了口气，独自离开。

李致远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不禁松了口气。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竟能够对自己的存在有所反应，难不成是因为她也曾是妖灵，所以才能够对空气中微妙的怨气有所察觉？

不过还好，她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否则，结果一定会更加糟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