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道长常说，妖物像人，性格迥异，各有不同，但万物存在和活着的原因，无非是不断地满足自己的欲望。

妖物杀害人类，满足自我的需求，很多时候就如同人杀猪为了吃肉是一样的。但人不同，对一些妖而言，结果并不重要，有趣的是过程。

比如那些幻化成美丽女子魅惑众生的，用引诱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还有的喜欢利用人性的弱点，利用幻术让人看到自己心中最恐惧的东西。不管用何种方式，结果都是一样的。

“您的字写得真好，这些对联都是您自己想出来的吗？”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小伙子，一身简单质朴的长袍，背着一个行囊。他看到李将离的父亲在门前摆着桌案，写着对联，驻足观看了一会儿。

“是，您过奖了，看您的样子，是路过的旅人？”

“不，我是来探亲的，今天正好除夕，是团圆的日子。有空的话，您能写一副送到小镇门口的那户人家吗？就是房子看起来比较新的那一户，我就住在那里。”

说完，青年从袖中掏些钱，放到桌案上，“多的也不必找了，毕竟今天过年。”

“那就谢谢拉，天黑之前一定给您送去。”

“好。先告辞了。”

青年作揖之后转身离开。

父亲将钱收好，特地拿了两张撒了金粉的红纸，工工整整地写了副上好的对子，卷起来那纸包好，又包了一罐胶，让将离送过去。

冬日的天总是黑的非常快，此时天色已经变暗，好在镇子不大，没过多久，将离就看到了那一户人家。

这房屋看上去十分干净，像是新建的一般，可每日将离都在镇上走来走去，从不曾记得见过这样的房子。虽然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敲响了这家的门。

无人回应。

李将离有些无奈，这个时候，每家每户都在准备除夕的饭菜，为何这一户在此时却没人在家？他重重地敲了几下门，还是没有响应，于是环顾四周，最后把对联放到了房子的窗台上，再捡了一块石头压好。

回去的路上，他心里总觉得不大对劲，不管是凭空出现的房子，还是没人回应的门，都让他在心里产生了一种担忧。虽然在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时候的他，其实是感觉到了妖气。

李将离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口，这时的天空完全黑了下来，父母此时应该已经做好了饭菜，就等他回来了。

透过窗，可以看到屋子里面的光，他敲了敲门，像平时那样喊道：

“爹、娘，我回来了。”

无人回应。

那种不安的感觉此时突然放大，充满了他的整个心脏，他用力地敲门，继续喊着，直到手和嗓子都觉得累了，还是无人回应。

四周仿佛变成了一座空城，安静的可怕。

家家户户窗户上的灯全部都熄灭了，连天上的月光都被黑云遮蔽起来，四周一片漆黑。

李将离在黑暗中紧紧地贴住了墙壁，不安变成了恐惧，他不禁想到了镇上流传很久的鬼故事，那些可怕的妖魔鬼怪，还有冤死的人死后化成的妖灵。

他更加确定了那栋凭空拔地而起的屋子绝对非人所造，而那个买对联的青年，可能是吃人的妖魔。

四周越来越黑，恍惚之中他听到了一个男人诡异的笑声，那声音似乎就在自己的身后，他害怕极了，撒开腿开始向前跑，却被不知名的东西搬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爹、娘，你们在哪啊……呜……”

这时，月亮似乎冒出了一点光，他隐约看见自己的身前有一个人影，可光线还是十分模糊，他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却觉得有股熟悉的感觉。

“将离，别怕。”

这熟悉的声音，让李将离一下子有了一丝安全感，他在眼前人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试探性地叫了一句，“娘亲？”

借助微弱的光线，似乎能够看出眼前的人影有一丝母亲的轮廓，他停止了哭泣，心里也稍微镇定了一些。

“娘，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呢？镇上的人怎么都像消失了一样?”

眼前的人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母亲的声音说道：

“将离，你现在往镇子外面跑，跑得越远越好，不要停下来，等到天亮了，你再回来，拿上家里值钱的东西，想办法活下去，但是记住，不要待在镇子里。”

“娘亲，我不走，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将离拉住了人影的手，竭力想看清母亲的样子，却突然闻到了一股非常浓厚的血的味道。

眼前的人影倒在了地上，将离不顾一切疯狂地跑起来。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仿佛有什么怪物正在他身后追赶，他一刻不敢停歇，借助着零星的光找到了镇口的方向。

他跑出小镇，像是突然来到另一个世界一般，天上的月光皎洁明亮，周围的景色熟悉而生动起来，厚厚的积雪覆盖着世间万物，这大片的白色和冰凉的空气让他冷静了许多。

但他丝毫不敢停下，脑海中回荡着母亲的话：跑得越远越好，不要停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得双脚越来越沉重。四周是蜿蜒的小路，两旁长着不少枯萎的杂草，远处是不知名的平原野地，而地上的积雪让他无法辨别自己的方向，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小镇这么远，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终于，他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厚重的积雪起到了很好的缓冲作用，奔跑让他浑身发热，丝毫不在意雪的凉意。

他整个人躺了下来，又累又困的想要闭上眼睛。

天上的月光明亮皎洁，映衬着地上的白雪，十分的明亮。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爹娘又去了哪里，他已经没有勇气去追究，只想把大脑放空。

他闭上眼睛，似乎世界都跟着他一起睡去，没有孩子的喧闹，没有鞭炮声出现，周围的一切，明亮而寂静，他沉沉地睡去，直到身体的热量消失殆尽，天空飘下了雪花，似乎在他身上盖上了一层厚厚的被子。

身体失去直觉，这一觉睡得很沉，也没有做什么可怕的梦。直到清晨的阳光融化了积雪，他感觉自己的衣服湿透了，变得又硬又冷。

无奈之中睁开了眼睛，四周明亮得有些刺眼。他直了直僵硬而麻木的身子，费力地起身，远远地看到了小镇的轮廓。

是时候回去了。

“拿上家里值钱的东西，想办法活下去。”他喃喃自语，艰难地往镇子的方向走。渴了，便吃了些干净的还未完全消融的雪。

过了很久，终于来到镇子的入口，和昨晚一样的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那家突然出现的诡异屋子消失了，镇子似乎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却再也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李将离再一次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口，这次他不再敲门，而是直接用石头砸开了窗户，从窗户里钻了进去。

父母躺在屋里冰冷的地板上，一动也不动，血浸湿了他们的衣服，而他却没有昨晚那么害怕了。

似乎已经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整个镇子的人，是不是都变成这样了？他不想去思考，也不想去一探究竟。

他熟练地拉开家里的抽屉，拿出母亲为数不多的首饰，还有床单下面的一些钱，顺手拿上了几件衣服，寻了块布包起来。

镇外有一片开满鲜花的草地，虽然此时只是一片光秃秃的地面，却是母亲平日里最喜欢的地方。

李将离找来了家中的工具，在草地上挖了一个很深的洞。双手在寒风中冻得失去了知觉，手臂也因为这样的体力活而变得麻木酸痛，他面无表情，毫不在意。

父母的尸体被安安稳稳地放在了洞中，他最后看了一眼，用土壤覆盖了两人的身体，那些土堆越来越高，在一片白色中十分突出。

他找来一块木板，在上面写下父母的名字，竖在土堆旁边，深深插在土壤里，用两块石头前后夹住，然后跪在墓碑前磕了三个头。

之后，他离开了这个镇子，但是记忆却深深地种在了心里，生根，发芽。

在镇子稍远一些的地方，他遇到了柳道长，那时的道长还没有长长的胡子，头发在头上梳成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

柳道长感受到了他身上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于是同他谈了很久。那时的他满心都是复仇，可自己毕竟是区区凡人，根本无法追踪妖怪的踪迹。

“世上的一切皆有因果报应，不如你先将仇恨放在一边，同我学习除妖之道，到那时，你有了报仇的能力，想要报仇，也就不难了。”

“一言为定。”

于是，他便成了柳道长的第一个徒弟，经过了长途跋涉，来到了这间道观之中，后来道观中弟子多了起来，而李将离则成了公认的大师兄。

——

故事到这，李致远不知说什么好，本以为自己的身世就已经十分悲惨，如今听了将离的身世，不禁替他难过。

“大师兄，你的仇，如今报了吗？”

李将离点点头，“已经报了。就像师父说的，因果报应，就算是妖，犯下了罪孽，也终有一天会偿还吧。”

命运，轮回，对李致远来说都是高深莫测的东西，现在他心里最期待的，是未来那些不可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