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府，密室之中。

一道红色的光包裹着燕婉歌的棺材与尸身，将其慢慢放到原来的位置，四周烛火通明，映照在每一具干尸上面，显得分外阴森。

“我今日修成正果，也算不辜负你们的性命了。”项如天对着棺材说道，声音在密室中显得格外刺耳，却转瞬归于寂静。

明明修炼成魔，一切却索然无味。

棺材的盖子在灵力的驱使下漂浮起来，终于得以同棺材合为一体，将其中的枯骨掩盖，他最后看了一眼燕婉歌的脸，凹陷的双眼，枯木一般的皮肤，一切都不像她当年的样子。

盖子终于全部盖上，他挥了挥手，蜡烛全部熄灭，密室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庭院的落叶略显荒凉，府中空无一人。他走在寂静的庭院之中，似乎觉得万物从此都归于沉寂。

长生不老，法力无边，这些凡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如今都成为了他的一部分，他只觉得世间的一切顿时索然无味——权力，纷争，财富，种种欲望，如今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

当年，他离开皇宫，只为修魔之后，一统千秋大业，如今，离王位只差一步之遥，只要他愿意，就能夺取王位，毕竟，他是太子。

就算登上皇位，一统江山，前朝勾心斗角，后宫争奇斗艳，即便是万人之上，终日料理国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受困于百姓苍生，受困于王宫方寸之中，意义何在？

他已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曾以为，完成修魔大业，继承王位，为家族雪耻，便是自己毕生所求，如今，却突然想起，曾几何时，他只想放下一切，倾尽所有，同她厮守。

——

清晨，几片雪花从窗户飘入房中，帘子轻轻摆动，冷风试探着抚摸着秦梅的脸，她打了个哆嗦，睁开眼睛，青墨正睡在她身旁，拉了拉被子，似乎也感觉到了寒意。

秦梅蹑手蹑脚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来到窗边，只见外面一片白茫茫的景象，街边屋顶都被镀上一层银色，她第一次看揽香阁外的雪景，只觉得更加动人心弦。

不知不觉，青墨已站在她身边，“丫头，在看什么呢？”

“青墨姐姐你看，好美。”

青墨怔怔地看着窗外，这是第一次在王城之外的地方看雪景，自己一出生便在街市长大，如今已过了二十三载，她看了看手上的玉镯，心中感慨万千。

不知王城现在如何了，项如天是否会一统江山，父母身体安好，还有，林逸。

“青墨姐姐，你在想什么？”秦梅拉了拉青墨的衣摆，青墨看着她娇小美丽的脸蛋，捏了捏。当年的小丫头，如今是个亭亭玉立的美人。

“梅儿，我只是想家了。”

秦梅抱了抱青墨，心里一紧。是啊，青墨姐姐的父母还在王城，自己的爹娘如今过得如何了呢？这么多年过去，会不会不认得自己了？不，这么多年，她的亲人就只有燕婉歌而已。

爹爹把她松紧了揽香阁，而母亲早就回了娘家，她心里对父母的情谊早已淡漠，但青墨姐姐不同，她一心一意要报仇，将青墨姐姐拉在身边，但终有一日，她不得不自己去面对这一切。

她只希望这一天晚些到来。

街道上，卖早点的商贩们已经开始吆喝。

“老板，给我四个包子。”青墨递上几文铜钱，“顺便问个路，您知道怎么找卜筮者吗？”

“知道，这条路走到底，会看到一栋二层的阁楼，卜筮者就在里面。”说完，男人将装好的包子递给青墨。

“谢谢了。”

秦梅两人边吃包子，边按着老板指的路，没一会儿就看到那栋两层的阁楼，门前站着两个带着身着黑色长衫，蒙着面的侍者，百姓络绎不绝，似乎都是来找卜筮者解惑的。

两人跟着人流，前脚刚跨过门，就被一个侍者拦下了，

“两位请随我来，我家主子有请。”

秦梅和青墨半信半疑，跟着侍者上了二层，在一扇门前停住。侍者轻轻推开门，“两位请吧，我家主子就在里面。”

“有劳了。”青墨行了个礼。

房中摆设及其雅致，看起来是个厅堂，摆放着六张圆椅，地上铺着墨色的毯子，几案上摆着琉璃花瓶，其中插着梅花枝。

“又见面了。”说话的男人温文尔雅，一身白色长衫，眉淡如烟，眼型修长。

秦梅一脸疑惑，“什么时候见过？”

男子冷哼一声，“不知是谁，狗和狐狸都分不清。”

“你是那只狐狸！”秦梅一脸惊讶，“不像啊，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那么可爱。”

青墨在一旁笑道，“梅儿，休得无礼。”

“是，青墨姐姐。”秦梅转向男子，“狐狸大人，你可是此地的‘卜筮者’？”

男子似乎对这个称呼很不满，皱了皱眉头，“叫我暮云合就行，别狐狸不狐狸的，我就是卜筮者，看在你这丫头是阿淮心上人的份上，可以免费回答你一个问题。”

秦梅一惊，“你也是阿淮的朋友吗？”

“何止是朋友，我和他认识都不止千年。”

“妖怪的寿命真长，我也想做妖怪。”秦梅感慨了一下，随后恭敬起来，向男子道：“云合前辈，我们来是想打听昊天塔的下落的。”

暮云合脸色一变，“昊天塔，你们要它来做什么？”

“封印项如天。”秦梅一脸认真。

“你们是从哪里知道昊天塔的？”暮云合坐在椅子上，神色凝重。

“一个叫李由的道士告诉我们的，前辈，有何不妥吗？”青墨察觉到有些不对。

“这昊天塔是天族圣物，也是上古神器之一，我们妖族和天族虽不到势不两立的地步，但这昊天塔他们断然不会借出。因为它不仅可以封印魔，还可以封印仙，若是有人拿着，便有了毁灭天地的力量。”

秦梅有些无奈，“前辈，那如何是好？”

“简单，对付魔，必定是要用仙法，你若决心复仇，不如潜心修炼，以你的资质，十年之后，定能得道成仙。”

秦梅低下头，似乎犹豫不决。

青墨想到了什么，向暮云合问道：“我听闻，修仙讲究清心寡欲，梅儿一心复仇，且同阿淮之间也有所感情，这样怕是无法修成吧？”

“不错，这就要看她能不能放下了，是抛开一切修成正果，还是放弃复仇，做一个凡人，一切都在她一念之间。”

青墨看着秦梅，“梅儿，你可想好，仇恨并非人生的全部，为了复仇付出自己的一切，值得吗？”

秦梅想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前辈，可否教我修仙之道？”

暮云合摇摇头，“我已经免费告诉你答案了，至于这修仙之事，你不妨去找山上道观里的老道士，他弟子众多，不差你这一个，都是想得到成仙的人。”

“那，多谢前辈了。”秦梅行了个礼，和青墨离开。

“梅儿，你真的想好了？”回到街上，青墨忍不住问道。她不得不想，项如天当年是为了为自己的母妃报仇，才离开皇宫修炼成魔，如今秦梅修仙，也是为了给师父报仇，动机如此，修魔修仙，又有什么区别呢？

到头来，婉歌成了牺牲品，而秦梅的牺牲品，除了她自己，恐怕还有那个叫阿淮的妖。

青墨深知这些，却不敢开口说破，只能再三确认，希望梅儿能够有一丝改变。

秦梅点点头，“青墨姐姐，你不必担心，我知道你愿意陪着我，是因为答应过师父，还有就是愧疚。我从来不怨你。

如今我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小丫头了，我想为师父报仇，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夜里睡得安稳，才觉得没有辜负师父对我的教导之恩，更何况，她是我的亲姐姐。

如今，我找到了自己的答案，一会儿我便骑马去山上找那位道长，青墨姐姐，你…可以同家人团聚了。”

青墨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这丫头竟放在心里。这一路上，她都小心谨慎，有时只觉得背上仿佛背了一块硕大的石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如今，秦梅的这句话，让她如释重负。

“青墨姐姐，你不开心吗……”秦梅见青墨没说话，试探地问道。

青墨回过神，认真说道：“梅儿，谢谢你。”

秦梅抱住青墨，笑中带泪。

暮清镇外，大雪未停，天地一片白色。青墨看着秦梅策马离去，她早就预感终有这一日，只是不知会来的如此之快。

从项府出逃的那一日，她便察觉到秦梅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气息，让她心慌意乱，喘不过气，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非常不安。

如今两人分别，虽然有些不舍，但青墨知道，秦梅也许并不是个凡人，自己又何谈保护她呢？也许不拖累她，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了。

青墨看着秦梅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这么多年，她都听命于人，没有选择的余地，如今一下子轻松起来，只想在暮清镇多逗留几日，等到回王城之时，她想绕过那座山，去看看沿途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