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聊得漫无目的，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雨，待注意到已是瓢泼般的大雨。

付初凝的电话响了，还未开口，就忽然红了眼眶。

“妈，爸，你们终于来看初凝了。”

电话讲了两三句就挂断了，宋惟诺并不清楚对面讲了什么，付初凝静坐片刻，回神后稍显慌张地起身：“阿诺，我有事，得走了。”

她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从付初凝的表情和情绪里，她已知不是什么欢喜的事，把包里的便携伞递给付初凝，叮嘱她：“无论发生什么，路上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

宋惟诺将付初凝送到店外，看她拦了一辆的士，目送车子走远。

雨势大，落在塑料棚上“噼啪”作响，顺着廊檐排下来的雨水，像是一道不息的雨帘。

宋惟诺立在廊檐下发呆，斟酌着付初凝的那句话：妈，爸，你们终于来看初凝了。

妈，爸，你们什么时候来看惟诺呢？

宋惟诺18岁考上外交学院，攻读本科、硕士，毕业步入社会工作，她人生最美的年华全都在燕市度过，但父母宋穆和周娜却鲜少来燕市。

只有两次。

第一次是她大学入学，父母送她进入校园；第二次是她结婚，父母将她托付给一个男人，进入婚姻。

无论结果如何，在她人生最重要的环节，父母是见证者和参与者。而她，却似乎缺席了父母的人生，在他们垂垂老矣之时，漂泊在外。

宋惟诺低头看自己的脚，雨水砸进地面，溅起细碎的沙粒，弄脏了她白色的高跟鞋。

无论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她始终执着地往前走，都不敢回头去看，生怕什么阻了自己的脚步。是怕时光无情，还是怕自己无情？

·

宋惟诺伸手去接雨水，头顶却突然多了一把伞，将雨水挡开。

她侧头看去，身旁的人让她一眼看进时光里，恍若身处昨日。

“……郑智。”

“诺诺，好久不见。”

宋惟诺打了个哆嗦，吹来的风湿度饱和，刮在手臂上凉腻，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就像这个人给她的感觉。

她不安地挪了挪脚，垂落在身侧的手揪住连衣裙的裙摆。

男人脸型周正，面容端肃，一身板正的西装，工作了一天领带依旧打得一丝不苟，浑身写满了精明与利落。

宋惟诺不动声色地挪回视线，平复心间泛起的波澜。

这里确实离他就职的法院挺近的，也是步行回家的必经之路。她心里一惊，隔了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早忘了，这段过往早翻篇了，不曾想却是深埋心底，刻骨铭心。

也是，他住的那套房子，他们的婚房，她曾经的家，是她精挑细选出来，几乎全款买下的。她不会忘，怎敢忘？

郑智公式化地微笑：“一别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宋惟诺看着眼前的雨，平静地开口：“你有资格问这个问题吗？”

“以前，确实是我对不起你，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受到了惩罚，真心实意地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

郑智的普通话讲得极其标准，字正腔圆，带一点鼻音，压着腔调说话，带些压抑的悲伤。

宋惟诺难以置信，他这样冷漠的人，竟还有心可伤。

当年她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前，郑智对她说：“我希望你能从这段婚姻里学到一些东西，人生吃一堑长一智。你还年轻，再嫁人，不要找像我这样的法律人。”

宋惟诺犹记得自己对他的诅咒：“郑智，你终会遇到一个人，尝遍爱里所有的苦。”

世人都说：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你从我这里夺走的，你会全部输给她。而我在你这里丢失的，也会在别处找回。”

如今看来，是一语成谶。

她转过身，眼里写着倔强，嘴角噙着笑意：“我过得很好，真感谢当年你放弃我。”

郑智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片刻，移到她身后某处，讪讪地说：“是这样啊。”

雨声充斥在两人之间，喧闹又静寂。

不知过了多久，郑智再次开口：“我过得一点都不好。遇到了一个女人，为她戒了酒，给了她一切，可她却背叛了我。就像你说的，我赢了你，却输给了她，而且输得一败涂地。”

宋惟诺觉得自己心太软了，根本听不得别人的不好，他三言两语就让她心生同情。

“抱歉，我们还没熟到可以倾诉的地步。”

她举起手里的小皮包顶在头顶，迈步进入雨中，向路边跑去，打算碰碰运气拦一辆车。

郑智反应慢半拍，还是撑着伞追上女人，为她短暂地遮去风雨。

“不要在这儿假惺惺。”

宋惟诺蹙眉，旁人的好她总要记在心里，郑智的好她不想要。

对于曾经伤害过她，如今声称洗心革面的人，她不知道要不要原谅。

她是活生生的人，有着一颗怦怦跳动的心脏，有血有肉，有情有义，如果原谅他，那要她如何宽宥过去的自己？

郑智追着宋惟诺，跟随她的位置调整雨伞，一把大大的雨伞，遮不住暗暗较劲的两人，他们都被雨水淋得狼狈不已。

“不要闹了，宋惟诺。”

郑智一把将她拉到怀里，雨伞罩在两人头顶，终于发挥了作用，但对于衣服湿透的两人而言，似乎也没有了意义。

肢体接触的一瞬，惧怕笼上心头，宋惟诺控制不住的战栗起来，那些惨痛的过往叫嚣着涌进她的脑海。

“血，好多血，孩子，孩子没有了。”

郑智愣了一瞬，觉得手臂一沉，她脱力地往下躺，眼睛里的神采尽失。

·

宁珂看着窗外拥抱在一起的一男一女，眸子渐冷。

他查过这个男人，叫郑智的男人。

曾经，这个男人不仅占有了她，还重伤了她，让她差一点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现在，她正被他揽抱在怀里，亲密无间。

搁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材质细柔的皮套，让他少了着力点，心间的怒气也寻不到出口。

宁珂突然很想抽烟，狠狠地、大口地抽，烟得是浓烈的、呛喉的。

他正与简方南聊下周的直播事宜，付初凝一通电话打来，简方南立刻起身准备离开。

“初凝的爸妈来了燕市，我得去看看，感觉不是什么好兆头。”

宁珂追问之下，得知宋惟诺还在饮品店，外面大雨，他担心她一人久等无趣，便急急赶来，见到的就是路旁男女冒雨紧紧相拥的感人画面。

夏日的雨，来得急，去得快。豆大的雨点转为淅沥，雨势收小。

宁珂眯着眼盯着车窗外的景象，女人的衣服湿透了，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未过膝的A字裙衬得腰细腿长，倚在男人怀里显得娇弱柔美。

从女人抖动的肩膀，不难判断她在哭泣。

无论曾经这个男人给了她多少伤，趴在他怀里哭泣都代表着谅解与宽恕。

宁珂蹙眉。

惟诺，你如此轻易地原谅过往，你让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