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一片深情海
作者:鞓红 | 分类:现言 | 字数:38.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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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悲伤逆流
宋惟诺是有预感的,毕竟幸运之神不能总是眷顾他们一家。
五年前,父亲宋穆突发心梗,她从燕市赶回苘山,因为工作和路程她迟到了八个小时,到病床前时父亲已顺利做了手术,被救了回来。
那时,宋穆就给宋惟诺说:“我不想因为病症活得煎熬。既然时间不多,那更要活得洒脱。你也不用因为我生病了,就整日提心吊胆,人总是要离开的,到时你替爸爸快意人生。”
一个人,该如何快意人生?
宁珂以为她会大哭一场,像孩子一样忘乎所以地宣泄悲痛,但她没有,她只是隐忍地低声啜泣。她的身子剧烈地抖动泄露悲伤,即使在他怀里,那种震颤带着灵魂的力量无声地撼动着他。
让他为之心痛。
作为一名心理医生,面对爱人心伤的这一刻,他竟忘记了所有技巧,只遵循本能安慰着怀里的女人,直至她哭累了,意识有些涣散地窝在他怀里。
如果说宋惟诺已经足够克制,那宋母周娜的坚强就已经做到超脱的地步,她一个人签下丈夫的死亡通知书,联系后续事宜,直面生命的打击。
周娜让宁珂先带宋惟诺回去休息,明早来接宋穆去下一站。
宁珂将一语不发的宋惟诺搁在副驾驶的座椅里,细心地调低了椅背,让她躺的舒服些。
在他起身时,宋惟诺抓住他衬衫的衣角,木木呆呆地向他确认:“宁珂,爸爸。”
“惟诺,爸爸他走了,很平静,没有痛苦。”
宋穆是因陈旧性心脏病发导致的死亡。
五年前,他淤堵的血管靠搭桥手术勉强疏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心脏内产生新的淤堵点,无知无觉间,淤堵面积逐日扩大最终造成无痛性的心肌梗死。
也就是说,在他们陪宋穆吃饭时,宋穆的身体已经在崩坏的边缘,只不过见到了女儿和准女婿,精神的亢奋掩盖了表征。
若在他们离开时,宁珂多留意宋穆的疲态并提醒,是有可能将宋穆拉回来的,最起码给他们接受事实的缓冲时间。
只是,万事都没有如果,一切无法重新来过。
宋惟诺盯着宁珂的眼睛出神,过了很久才松开手。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许她什么也没有想,不然那对平日里灵气的眸子也不会是空洞无物的状态。
宁珂觉得心里的沉重压得他透不过气,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每年都会有那么一天,他会让自己的理智瓦解,只做一个悲情的人,悼念他最亲最爱的那位故人。
他抬手摸了摸衣领上的袖扣。
从车里翻找出一盒未拆的烟,他抖着手抽出一支点燃,迫不及待地狠嘬一口,模样像极了久久克制烟瘾但失败了的老烟枪。
下一秒,宁珂手里的烟被夺走,女人学着他的样子,吸了一口,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泪,更想要咳出胸腔里的那颗伴着疼痛本能跳动的心脏。
宁珂不知她是何时下车,又是何时走到自己身旁的,他对她的动作毫无察觉。
宋惟诺对着他笑得惨淡:“烟,确实是个好东西。”
他向她靠近,她躲开。
“为什么不让我看爸爸最后一眼?”
“怕你难过。”
宋惟诺紧抿嘴唇,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抬手抽烟,在呛咳中吐出的白色烟圈转瞬消失在夜色里,她独自与心伤撕扯抗衡。
“所以你拉开我,让我错过了他的最后一眼,只为让我所谓的好受一点?”
宁珂走过去,紧贴着她的后背,将她揉进怀里,顺着她的视线看着天空中一轮残月在流动的云层里时隐时现。
她嗓音低哑:“这份袒护,深情,但残忍。”
宁珂俯身将头埋在她的颈间,收紧手臂,沉声低语:“我管不了其他人,我只能看顾你,护你一人周全。”
“其他人?”
宋惟诺想转身,却受他的桎梏,动弹不得。
“于我而言,你以外的人,皆是其他人。你可能会觉得我冷血、自私、漠然,我无从辩解,也不想辩解。对于爸爸的离世,我很遗憾,我也愧疚自己未能提早觉察端倪。但这一切情况,皆是因为那是你爸爸,因为你,我才会感到痛心。他之于我,原是不相干的人。”
即便是在此刻,宁珂也无法欺她,说他与方见一面的长辈建立深厚感情。
对于感情,他向来拎的一清二楚,连在关系里的位置都可以靠理智维系。在这一块,他着实无情。
宋惟诺丢掉抽尽了的烟,她的喉咙像是蒙了一层纱极不舒服,她喃喃道:“从今往后,我没有爸爸了。”
“从今往后,你都有我。”
宁珂侧头吻她的脸颊,呢喃:“余生,我都爱护你。”
“宁珂,我真的,没有爸爸了。”
·
一连三日尽是阴天,一日比一日云层厚重,似是也懂得了悲伤的情绪。
宋穆葬在苘山陵,是苘山市最大的陵园,原是一处战争的旧址。
三天里,宋惟诺一直没合眼,不是坐在车里发呆,就是跪在宋穆遗像前发呆,连在饭桌上都是呆滞的,若是随了她的意,她定会是粒米未进。
与她截然相反的,是宁珂的神色如常和处变不惊。
他平日里遇事便不动声色,在如此庄重肃穆的时刻,他更不会有失仪的表现。对来哀悼的宋家亲友投来的好奇与探究的目光,他也可以全然不予理会。
下葬礼结束,悼念亲友离场,宋惟诺还直直地跪在碑前。
“小宁,谢谢你。”
周娜送走了近亲,对这位三天来给予不少帮助的男人真心道谢。丈夫离世,对她是不小的打击,一开始面对崩溃的女儿,她要坚强地撑起一切,但她发现咬着牙关,她也很想逃避。还好,这个男人及时替她顶下重压,游刃有余地操办了一切事宜。
能够将丧事办的游刃有余,他又经历了多少风雨练就此刻的平静泰然。
两人望着不远处跪在碑前的单薄背影,宁珂对周娜说:“阿姨,我想带惟诺尽快离开苘山。”
并不是征询,只是告知。
“这也好。都说‘知女莫如母’,好多人都觉得诺诺如今的出息全是我的功劳,因为我是老师,教导有方。其实诺诺自小由爸爸带大,最淘气的年岁,全都是爸爸惯着宠着,两人感情深厚。宋穆不会说教,一直散养,她靠着自己长成如今的亭亭玉立,成为我们的骄傲。
“女儿长大了,因性别和生理不同,与爸爸会疏远些。但我知道,在别人眼中游手好闲、一事无成的宋穆是诺诺心里最好的爸爸,是人生的支柱,代表着安稳、可靠、信任。”
常人口中的父爱如山,宁珂无缘体会。他作为宁家的儿子,从小听得是爷爷的教诲,很少与父亲接触,数月半载回一趟家的宁厉勋不是整日睡觉,就是扎头在一堆医学典籍里,再或者就是打骂一顿闯祸的他。
与父亲的关系总是剑拔弩张,像仇人。
父亲似乎一直都看不惯他,即使他并未犯过大错,后来他才明白,只怪自己未长成父亲想要的模样。如果自己更像哥哥宁琤一些,那一切都会不同了。
奈何天妒英才,哥哥宁琤过早的离世,带走了宁家所有的欢喜。
宁珂抬手摸了摸领扣,喃喃道:“哥,若是遇到,请替我多加照看。”
周娜似听到宁珂说了什么,她有些疑惑的抬头,看到男人紧绷的下颌线条,面容肃穆,并无言语的意思,似乎是自己幻听了。
·
宁珂走到宋惟诺身旁,蹲下身摸她的发,柔声低语:“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宋惟诺紧绷着嘴唇,没有说话的意思。
“妈妈累了,我们送她回家,好不好?”
他轻声哄她,给她无尽的温柔与深情,包容她身上一切的棱角与尖刺。
“你去送她吧。”
她吐出冷硬的词句,久未开口,声音嘶哑。
“那让她等着,我陪你一起跪。”
男人握住她的手,后撤左腿,右膝盖触地时却多了一只小手托着,冰冷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他的皮肤上,传抵属于感知的那根神经。
“我们,走吧。”
他说出的话定会去做,执拗地奉行着所谓的言出必行,宋惟诺不想他为自己屈尊降贵。这三天他陪着自己,从头到尾参与了一位原本毫不相干的人的丧事,照顾着狼狈痛苦的自己。
她有些羡慕他能够理智地置身事外,也庆幸自己有他心无旁骛的细致呵护。
宁珂是冷漠的,也是温情的,矛盾到极致,刻在她心口。
宋惟诺扶着他的手臂,想起身却腿脚麻到不受控制,她身体不由一歪。他像是早有预料,左手扣住她的后腰一带,将她揽进怀里。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惟诺。”
她抬手环住他的背,摸到他翘起的肩胛骨,顿时给她一种嶙峋感,这还是为她遮风挡雨的那个高大的宁珂吗?
他远没有看起来那般云淡风轻,他为她牵肠挂肚,操碎了心。
她可以伤心,但不愿他一起伤心,为她伤心。
宋惟诺故作轻松一笑,努力遮掩悲伤:“我想吃你做的龙井虾仁、清蒸鲈鱼,还有糯米粥。”
“好,都做给你。”
宁珂抬手轻拍她的后脑,答应她的所有要求,他坚信她吃过饭后能够很快地振作起来,她从不是躲在暖房温室里经不起一点风雨摧残的花朵。
“惟诺,你的脚还疼吗?”
在这三天里,她情绪的崩溃让她忘却了身体上的疼痛,他更担心新伤累积成病灶,因为一开始的不够重视,而日后频频受苦。
“还好。”她抬臂环住他的腰,顿了顿,两手上攀扣住他背脊,“但我好累,我不想自己走路。”
她难得流露出脆弱,宁珂顺势倾身将她抱起,一手托住她的臀,一手护着她的背,抱她的姿势珍重如待婴孩,他吻了吻她冰凉的面颊。
“惟诺,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