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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偷吻

夏沐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她脑袋晕晕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白墙，白床单，还有她极为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她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在医院。她的身体很虚弱，胃里涌起一股酸味直泛上喉咙，她一连咳嗽了好几声。胃里很空，轻微的饥饿感让她的心有一种被猫抓过的疼痛感。

她掀开被子，正准备下床，突然看见靠窗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他穿着灰色的棉衣，黑色的裤子，双手环抱搭在椅背上，把脸整个儿都埋了进去。他睡着了，睡得很香。窗外还在下雪，这一场雪连续下了三天，整个世界洁白无暇，雪的亮光从窗户照进病房里面，给原本就压抑的病房又添了一丝清凉。

那个人身上的棉衣，夏沐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高祁的衣服。这件棉衣，还是她和他一起去买的，记不清是去年还是前年。当时两人拿到了压岁钱，就瞒着大人偷偷跑到街上，高祈选了两件衣服问她买哪件，她指手随意一指，他就爽快地买下了它。夏沐认出来，虽然这个人穿着高祈的衣服，但她很确定他并不是高祁。高祁的头发要长一点。从身型上来看，高祁也比他高一些。她缓慢下地，找到自己的鞋子，穿上。或许是病房细微声响惊扰了这个人的美梦，他身子一动，露出半张脸，依旧把头枕在手臂上，睡得很沉。

夏沐看见他的脸，身形一滞。这半年，这个人似乎总是出现在她身边。只要她回头就能看见他默默守护的身影。她鼻子一酸，眼角湿润了。这个人是宋羡知。

夏沐走过去，蹲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脸。她心里对这个男生实在是有着巨大的感激之心，他是她灰暗的世界里突然升起的一轮太阳。即使她被这太阳照耀，依旧显得平淡无奇，但他不会知道，就是因为有他的各种关注，她才知道自己也是值得被爱的。他给了她继续努力生活的光和热。

她看了他一会儿，用手拨开了他脸上细碎的头发，然后轻轻地吻住了他的眉眼。一个长长而又深情流露的吻，伴随着她的眼泪融入窗外的那片皑皑白雪。

只是，她不会知道，就在她身后，一个男生刚刚推开了病房的门，他紧抿着又唇，眼睛里露出了一抹悲伤。

夏沐，你，

他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第二天是大姨的葬礼。夏沐一身孝衣跪在灵前，身边是一直沉默不语的陈淑芬。她已经哭了一天一夜，嗓子坏掉了，她失声了，这给了众多宾客一个安静。她像机器人一样一摞一摞地往火里扔纸钱。夏沐拿着一把烧得滚烫的火钳，把那些没办法燃烧的冥币一张一张的分开，让它们燃烧充分。

下午五点多，最后一波客人吃完饭走后，法师开始做法超度死者亡灵。大姨是土家族，尸体被运回乡下老家入葬，葬礼严格按照土家族的风俗来办。条条框框，繁琐而耗时耗精力。七天法场过后还需在老家祖上田地之中置办牛棚法场，大姨生前所有的生活用品包括她最爱吃的食物，一一在这个三角形的牛棚之中燃烧成灰，并均匀撒在牛棚之中。于牛棚四角点上蜡烛，备一双绣花鞋迎接死者亡灵归来。

夏沐是大姨法律上唯一的女儿，她的任务是，确保牛棚四角的蜡烛长亮49天。每天早晚更换蜡烛，并检查灰烬中是否有亡灵的脚印。这在现在看来，多少有点迷信。

牛棚搭建时，由七八个壮汉用稻草编织长鞭绕牛棚一周，然后撒上鸡血，点燃。长鞭燃烧后会在牛棚四周留下完整的形状，用来驱逐周围的孤魂野鬼，保护死者亡灵归来时不受烈鬼的阻拦。

夏沐，是唯一可以替大姨守灵的人。她已经一个星期没有睡觉了。天气又冷，她环抱膝盖坐在牛棚外面的泥田之中，天黑时，地上有水汽，裤子经常被水汽打湿，就让身体变得更加的冷。

她看着那蜡烛，幽蓝色的火苗在风里摇曳着。她的角色苍白没有血色，事实上她已经有三天滴水未进了。有一根蜡烛马上要熄灭了，她单手撑在地上，站起来去换上新的蜡烛。

“如果，人死后真能回来望祖，大姨，你回来的时候要记得来看看我。”

夏沐一边点蜡烛，一边自言自语。

“人死了就是死了。为什么要让活着的人受罪。”

苏光琴低头钻进了牛棚，夏沐惊慌地大声叫住她，“不能进来，苏光琴，快出去。”

苏光琴已经在那些黑色的灰烬上踩了一个小小的脚印，她把脚收回去，“我踩了一个脚印怎么办？”

夏沐走过去，看了看那脚印，用手中的一小截蜡烛挑着地上的灰烬将那脚印盖住。

苏光琴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子，她用手拍了拍，对夏沐说，“我给你带了吃的？”

夏沐，摇了摇头，“我没胃口。”

“好歹吃一点，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吃东西怎么能行，身体会垮掉的。”

夏沐说，“这里不能吃东西。”

苏光琴不高兴，“规矩真多。怎么不能吃东西了，你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过两年就过年了，难道过年的时候，你也守在这里。”

夏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妈呢？她为什么不陪着你，你一个人呆在这儿，不害怕吗？”

夏沐想了想，说，“怕。”

她是真的害怕，但就是因为她害怕，她心里才更愧疚。这可是养了她17年的大姨，对她来说，她就是妈妈，是比陈淑芬还要重要的人。整个葬礼上，她始终哭不出来，即使心里有巨大的悲伤，却仿佛失去了发泄的缺口，她想哭，但就是哭不出来。没有眼泪，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哭，也没有像陈淑芬那样情绪失控，她看上去跟平时没有太大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