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时候到了。

将足够的监管设备以及机器人留下，又在轨道上放置了有益于增加社会学进度的观测站，徐炀把比邻星-b当成一个培养皿，持续监督观察那些超级绿皮的发育状况。等下一批探索者来，应该就能收菜了。

随后徐炀就点亮星门，带先锋号飞船迁跃回归。

对于舰船乘员来说，比邻星的探险就像一次长途远征，前途未卜，而最让他们震撼的还是时空上的差异：尽管通过星门缩短航程，他们还是花了4年时间才完成一次往返。

人类寿命太短，只要几次宇宙航行，人间就会发生很大变化。宇航员们仍然风华正茂，但地上的朋友已是垂垂老矣。每念及这一事实，乘员们就感到太空探索的责任极其重大。

经过这次探索后，人们很清楚，眼下人类文明的殖民边界，便是星门所连接的这些区块，一旦将它们全部消化，人类文明的发展水平就要再上一个台阶，正式成为星际文明！

徐炀将先锋号探索舰开回尼斯托星际开拓集团的发射基地，当舰船从大气层下降的时候，他已经收到了莉拉的欢迎通信。

“欢迎回家，主人。”莉拉语气颤抖。

“我回来了。”徐炀在舰长室内站着，温柔回应。

整艘巨大的飞船慢慢靠近地面，引擎隆隆作响，仿佛高奏凯歌的鼓声。这一切都宏伟壮阔——人类勘察了比邻星-b，将其作为殖民地，踏出真正有意义的太空探索第一步。

“船上的大家都还好吗？”莉拉说。这些年的责任让她学会放宽视野。

“他们都玩疯了，任务结束，航程归期，他们都在舰船上喝酒，别担心，我下的命令，他们尽情戏耍，昏天黑地，庆祝，享受，作为人类的先锋，这是他们应得的。地上弹指一挥过了四年，不知道有没有人错过了重大的事情，是不是错过了婚礼、葬礼、喜讯、哀讯……在他们回到故土之前，就让他们尽情放纵吧。”徐炀道。

“那主人自己呢？有没有怀疑自己错过了什么大事？”莉拉问。

“我什么也不担心，我只是我太想你了，我要把错过的都补上，飞船还要有7分钟落地，我要你，莉拉。”徐炀说。

“一切都很好。”莉拉感动得要哭，“再次：欢迎回来，主人。”

电波中断，飞船在轰鸣中减速落地，在缓速阶段消耗的燃料与加速时一样多，它就像当初泰坦星神一样轰鸣落地，不过它完全是人类自己的造物。

徐炀检查各项参数，旧时代的人也许不会这么细心，他则很关照细节，包括飞船的一切资源用量，各项物资的开支，他都亲自过问。

一方面是得益于他自己坚持贯彻的高度信息化工程，所有东西都清晰晓畅，由复合人工智能检查计算，杜绝浪费和资源错配；另一方面，也是集体共力的精神在发挥作用，他很清楚，所有资源都是募集来的。是所有愿意支持人类航天事业的人、社区和共同体，捐赠和拼凑出了先锋号飞向宇宙所需的资源。

这是真正的人类精神，每一包固体燃料都有产地和捐赠者的名字，反应堆的每个零件都记录了劳动者、技工和设计师的名字。

虽然飞向天空的是不过5000名乘员，但整艘飞船却是由40亿人类的心血凝结而成的。

先锋号向下落去，回到它出发的平台。

徐炀完成了他的任务，宣布乘员们可以自由离开，他不再是他们的舰长，并感谢他们的付出。

来到舰艏，徐炀看到全世界的媒体人员都在外面的广场上集结了，当先锋号的乘员们下船，立刻遭到铺天盖地的抢拍。

“英雄！”

“航天英雄们回来了！”

“人类的先驱！”

“太棒了！”

“哇啊！看！看啊！”记者、自动录影机器人和无人机不断拍照。

徐炀感到好笑，未来这些照片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很多照片会得奖！人们会在下面写上标题，什么“人类的一大步”，“纪念第一次地外行星勘探成功”，“记先锋号飞船任务圆满成功”。

这些下船招手、兴奋的乘员们会在历史上留下痕迹，往后一代又一代孩子会把他们视作楷模，从心底产生一个触摸天穹的宏伟愿景，激励下一代人类勇闯星海。

而在这些照片里，如果角度够广，就能拍到此时此刻站在舰艏里的徐炀，隔着太空合金玻璃，看起来只有一道影子。这也符合他的气质和身份，历史背后的影子，一个自由的残像。如果人们爱戴他，那很好，如果人们不喜欢他，徐炀也不在乎。

媒体从业者们的兴趣都在登机区，参与这次航行的乘员们都有福了，他们接下来几周几个月都要面对无休无止的采访，让他们交代航行任务工作中的每个细节，谈谈奇闻异事。

还有上万个翘首以盼的女孩，她们兴致勃勃，梦寐以求地想要和这些上过太空的伟大飞行员“借一点去过星空的种子”，她们有足够的容器和收集工具，足够把这些乘员们的种子全都借走。她们就像历史上那些亲自犒劳英雄豪杰的妇人一样，此时心底都是崇高的献身精神。

正面喜气洋洋、热热闹闹，基地一时半会是消停不下来了。徐澄、来拉、泡泡和千树也成为了被访问的对象，她们各个有说不尽的话，在全世界面前接受采访对她们也是难得的殊荣。

徐炀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莉拉已经泪眼汪汪地抵达，她绕过所有喧嚣，独自走来寻找主人。

“主人！”莉拉扑过来，两眼含泪，“我好想你……”

“我又何尝不是？”徐炀一把将莉拉抱起，深情地看着她，“我没有你寸步难行，我在星海里漂泊的时候总想着要是带上你就好了。但不行，这个星球还需要你。”

莉拉紧贴着徐炀的胸口，与他紧紧相依。对他而言是几十天，对她而言又是孤独的四年，就像头被割下后放在无言柜台里的空洞四年一样。莉拉的心里满怀恐惧，她说的话像是没有回音，她所有的念想也没了着落。

“不要……不要再上太空了，莉拉受不了……”她双手紧抓着徐炀的袖子。

“不去了，再也不去了。”徐炀把她抱到桌子上，吻她。

“但你怎么能不去？”莉拉叹气，“你还有那么多责任。”

“不去了，”徐炀说，他把外套扔掉，“不去了——因为我退休了。”

“退休？”莉拉重复了一遍，仿佛不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我正式退休了，我将不问世事。我把四个孩子，好孩子们都带在身边，看她们的表现。徐澄是好样的，泡泡关心他人，千树很聪明，来拉英勇又有担当。未来的世界交给这些好孩子们也很合适，我不需要工作了，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徐炀看着莉拉。

“噢……主人……”莉拉眼神迷离。

沧海桑田，当初掣肘他们的时代精英已经变成了历史的尘埃，莉拉大仇已报，曾经用气刀割伤她的妮露，被潘瑞尹从卡莉法尖塔顶端扔下去；残酷改造她的千湖电子公司如今也被肢解和拍卖，资产被送到世界各地，就像当初公司拆掉莉拉·尼斯托一样。她名字命名的尼斯托公司现在是世界第一，地位无可撼动。

而徐炀呢？“天工”ai被他亲口宣布因不符合时代标准而淘汰，过去ai优化了他，现在他开发更先进的算法又优化掉了ai，将“天工”亲自封档扔进历史的垃圾堆，他甚至懒得多看它一样。高阁九州变成了普通水准的公司，许多子公司被徐炀扶持的陆镜与天枢制物所并购，曾奴役他的公司现在生活在徐炀的阴影之下。徐炀还革新所有公司人学校，家乡的孩子们没有了分流策略，都可以读书，没有人再必要当牛马。

看着彼此，他们都感到这一切弥足珍贵，连4.5光年外的比邻星-b，也像一枚玻璃珠被收进了口袋，彰显着人类文明无可挑剔的技术实力。

退休也好，代表着一个时代的落潮，未来应该交给更年轻、更有创意的人们。

徐炀亲莉拉的额头。

“法洛莎在闭关。”莉拉急匆匆地说。

“行。”徐炀拉好窗帘。

四百次，把四年的都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