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彻朝着寒年婷呵呵假笑两声，并不太想理她，抓着温暖阳的手就想继续朝前走。

“阿彻，我这好不容易回来了，你都不请我去你家坐坐？听说你那世纪华庭气派的很。”寒年婷侧了一步挡在寒彻面前，她纯碎就是对寒彻那半山别墅好奇。

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就是好奇，这寒彻亲手设计的地方，到底好在哪里了。

寒彻冷笑的看向寒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天家里添丁。”

亲娘死了一点悲伤都没有，真不知道是说寒年婷薄情还是寒老太太这一生做人失败。

寒年婷噎了一下，却很快就又笑了，“她活到这把年纪，七十多，也够本了，活那么久多累，不如早点死了去投胎的好。”

这么多年，她不知道老太太到底是怎么坚持一下来的，明明就是会因为自己丈夫出轨外遇而深夜流泪的人，可是人前却总是一副大度到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甚至还会将那两个私生子带回来养，更甚至连那个女人也接了回来。

听闻，父亲和母亲曾经也是很恩爱的夫妻，可却最终分道扬镳，而接回那个小三之后，母亲甚至对父亲也没了期待，让父亲在晚年更多的心思都留在了那小三身上。

这后来的一切，她虽然不在国内，可也全部知道，甚至，寒老爷子死的时候，她都没有回来。

明明老太太有选择自由的权利，却非要被绊在那古老的宅子里，着了魔一样。

与其说她选择离开是讨厌寒家乌烟瘴气，倒不如说是恨老太太怒其不争，恨老爷子心狠无情。

寒年婷到底是没去成世纪华庭，寒彻说一不二的，不肯让她去，她只能认命的回了寒家老宅。

韩罗在筹办明日寒年华的葬礼，忙的很。

老太太身边跟了很多年的一个园丁看向流着鼻涕回来的寒年婷，忍不住笑了笑，“大小姐这幅模样，让我觉得仿佛是回到了你刚会走的时候。”

“王叔叔。”寒年婷又往身后的垃圾袋里扔了一团纸，鼻音很重的喊道。

“你刚会走的时候，吵闹着要找老爷子，大冬天的只穿了个小毛衣就光着脚出了门，免疫力低，就出去走了两步，回来就病了，高烧不退，鼻涕一把一把的，那时候老爷子忙，没时间陪你，是夫人和年华少爷不分昼夜的陪着你，给你搓脚心手心降温的。”说起过往，园丁满满的回忆。

寒年婷也不由的想到了那年，她喊了很久的爸爸，可一向疼爱她的老爷子都没有回来，听说，那几天是寒年耀出生，老爷子要陪着她的新夫人。

她很快就收回了思绪，不甚在意的扯了扯唇，“是吗？不记得了。”

“王叔，老太太这次出事，你怎么……”韩锦却是注意到另一个问题，老太太这次知法犯法，身边跟了很多年的老管家以及不太亲近的公司代理发言人都跟着受了牵连，怎么这经常为老太太跑腿鞍前马后的人却没事呢？

倒也不是她盼着这些人都出事，可想想还是觉得有点诡异，按理说，这王叔虽然一直都只是个园丁的身份，可在老太太身边的地位却几乎是可以和管家平起平坐的了。

听说老太太对长生不死深信不疑，怎么就没找这个可以鞍前马后的人？

当然了，这鞍前马后的人，也就寒老太太亲近的几个人知道王园丁的身份，在其他人眼里，这只是寒家一个年迈的老园丁，仅此而已。

“老太太也不是真的深信不疑，她只是……”王园丁怔了怔，不知道要用什么言语来形容最后仿若孤注一掷走火入魔的老太太。

虽然无从表达，可王园丁相信，寒年婷会懂。

于是他继续又说，“不过虽然如此，可老太太却选择不让我碰那些东西，虽然我在寒家那些主子面前人微言轻的，没什么存在感，可和寒家那些园丁关系都还是走的很亲近的，她说留着我，等大小姐回来的时候，家里还有个人可以信任。”

听着王园丁的话，寒年婷微怔，王叔叔是母亲特意留给自己的人。

“老太太在保险柜里给你留了信，她说，密码你知道。”王园丁看着呆愣的寒年婷，继续说道。

寒年婷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的紧了些，但是面上却还是一片淡定，“嗯，我知道了，谢谢王叔。”

说着她抬脚就要走。

“大小姐。”王叔突然回头，又喊道。

寒年婷停了脚步，却没有回头，“王叔叔还有事？”

“当年你执意出国，其实，老夫人也有帮忙，可她却不敢让你们兄妹知道。”长廊下，王园丁看着站在门口的人，“你在国外遇到的伯爵夫人，其实是老夫人留学的时候认识的朋友。”

寒年婷站在那里的身子更僵硬了几分。

她以为的冷漠，都是假的吗？

可哪想，王园丁却又继续说道，“老夫人是故意逼你离开的，她希望你不用受到京城家族的束缚，可以拥有自由的人生。”

寒年婷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可还是有鼻涕狼狈的流了下来，她抽出手帕用力的擦了擦，“可她却束缚了大哥，逼迫大哥娶了不爱的人。”

第895章 我死了你会不会哭？

她也恨父亲和母亲逼着寒年华和荣兰分手，然后娶了不爱的人，同样也怕，自己有一天会走上这条路，所以想要逃离，想要远离这糟心的一切。

“年华少爷是寒家嫡出的长子，逃不了。”王园丁叹息一声，“你们兄妹都怪老太太，可却哪知道，为了年华少爷的事情，她也无数次的和老爷子争吵，可结果只是老爷子离她越来越远。”

寒年婷更用力的呼吸了一下，她眼眶突然有点热。

“老太太逼迫了年华少爷，却也生气年华少爷既然已经去了唐家小姐，却还去招惹荣兰小姐，对两个女人都不负责，也是那个时候，她瞧不起荣兰小姐，连带着瞧不上寒彻先生……”王园丁站在长廊台阶下，说着这些年老太太从来不与人说的秘密。

“你一走就没回来，孟琴说，老太太夜里总是一个人偷偷的哭，她给你写了一个日记本的信，可却没有寄出去一封……”王园丁的声音还在说着。

寒年婷单薄的身影晃了晃，她脑子有些沉，有些发蒙。

老太太的卧室里，是很欧式的装修风格，曾经老太太说，这是她刚和老爷子结婚的时候，老爷子知道她留学，喜欢欧式建筑，所以特意为她装修的。

这是整栋宅子里，唯一一个很欧式的风格的房间，其他人也想换，老爷子乃至全族上下，都不允许。

可是到了最后，这卧室，却也只能成了老太太一个人住的卧室，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老爷子就不来找老太太了，也可能，就是老太太为了寒年华的婚事和老爷子几番争吵之后。

寒年婷看着这个充满了老太太气息的房间，即使已经七十多了，可是房间里还飘着一股子淡淡的香味，和十七八的少女一般。

除了管家孟琴，没有人进过这间卧室，所以在外人眼里，老太太也就只是一个严厉的老太婆，和少女心完全无关。

“你父亲啊，最喜欢这个味道了。”看着那月牙白的梳妆台，寒年婷仿佛看到老太太坐在那里对着镜子细细地画眉，然后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

“婷婷啊，等你长大了，一定要找一个爱你的人结婚，就像我和你父亲一样。”年轻的老太太坐在那架钢琴前，手指在琴键上翻飞，“相伴到白头。”

寒年婷手指划过那架钢琴，上面蒙了灰尘，母亲说，这是父亲特意从国外买回来送她的礼物，可是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母亲就再也没碰过了，那些年，她还没离开寒家，还期待着父亲可以多陪陪她。

“婷婷，这里藏着妈妈最大的秘密，你和哥哥是妈妈最爱的宝贝，所以密码就用你和哥哥第一次学会喊妈妈的日子，0，叮——”

叮——

寒年婷收回了手，密码箱应声而开，她手微微的颤抖，一张脸木木的。

二十一英寸见方的密码箱镶嵌在老太太婚纱照的后面的墙上。

曾经，老太太说，“我们结婚那会儿，还不流行婚纱照，可你父亲却放下手里的工作，特意陪我去好多地方拍的实景，耽搁了一周呢。”

她清楚的记得，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有多骄傲，眼睛都都有光，可后来，那光越来越暗了。

寒年婷扭头看向那婚纱照，边角的地方大概是因为经常挪动，所以已经有些掉色了。

保险箱里堆得满满的，却放的很整齐，都是白色的笔记本。

老太太喜欢纯白色，爱好肃静，连笔记本的外皮都要白色，不需要任何图案。

寒年婷拿下第一个白色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一行俊雅的小楷，“婷婷的成长记录（三）”

放在最上面，大概是因为老太太最近刚碰过。

底下还有大概七八个这样十六开的本子，寒年婷没有挪动顺序，直接都搬了出来，放在老太太的梳妆台上。

她又踮着脚看了一眼，发现最底下还有两个大相册。

最底下那个她见过，是曾经老太太总会拿出来念叨炫耀的结婚照，很唯美的画面，因为经常会翻看，厚厚的材质都起了毛边。

照片里，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很美，比现在的寒年婷还要美上几分，也可能是因为结婚幸福的缘故，寒年婷如是想着。

每一张照片底下，都有特殊的笔写着一行草书，是老爷子的字迹，全都是情人间的耳语：

舒苒，我爱你。

舒苒，谢谢你愿意嫁给我，我此生定不负你。

舒苒，与我而言，最浪漫的事情便是和你一起虚度时光。

舒苒，你是上帝赋予我使命里的最大恩赐。

……

寒年婷闭了闭眼，用力的合上了相册，随手扔在一旁，她想，落在最底下的东西，老太太应该许久没翻看过了，可却也舍不得扔掉。

她拿起另一本相册，是很日常的照片，有些她也看过，里面更多都是她和寒年华，每一张照片的背面都有备注，是老太太的小楷。

一个坐在羊绒地毯上抱着一支枪的小男孩，穿着一身小西装，看上去酷酷的。

照片的背后写的是：年华七个月的时候会喊妈妈了，比大多数小朋友都要早一点，很好听，很幸福。

那张照片下面是一个趴在大床上的大眼萌娃，光着小脑袋，穿着白色的蓬蓬裙，是寒年婷。

背后写的是：婷婷六个月就会喊妈妈了，比年华还聪明，好担心将来会成为小话痨?

那是一本空了一半的相册，而最后，几张空荡荡没有人影的景色，一张是老太太院子外面的门庭，一张是老太太卧室的全景。

后面的备注均是：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最爱的人都走了……2010.07.06

啪嗒——

豆大的泪滴落在那张照片上，寒年婷死死地攥着相册，内心说不出的悲恸。

她忍不住往前翻了一页，是老爷子的出殡时候的遗像，备注是：他走了，我以为我不会哭，可也只是我以为……婷婷没回来，我死了，婷婷会哭吗？不，我不想死，不想和他去同一个世界。2010.07.10

啪嗒——啪嗒——

寒年婷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开口的时候鼻音更重了，嗓子都有些发涩，“是啊，你出殡，我都没哭——”

她抬手，胡乱的抹了一把脸，将那本相册重重的合上，颤抖的手有些不敢去触碰那一摞白色的本子。

她觉得，那里面的东西，一定不是自己想看到的。

可还是忍不住的伸出了手。

“婷婷，今天是离开我身边的第五千八百三十五天，听说，你结婚了，对方是个很好的男生，祝你幸福。”

“第六千一百五十天，婷婷，听说你生了一个女儿，一定和你一样可爱，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得到。”

……

“第九千零二天，婷婷，听人说，有长生不死药，是不是我多活两年，就有机会等到你回来？是不是，能永远不死去，就不会和你父亲去一个世界遇上，你说，人死后，都去了哪里呢？

你大哥已经很久不回家了，他把寒家交给了那个私生子，我虽然不赞同，可不否认，那孩子，很厉害。

其实，你大哥回不回家也没什么区别，他也不愿和我说话，很多年了，呵呵——”

“第九千零六天，婷婷，妈妈今天又做了一件坏事，你要是知道，一定又讨厌死我了，可是，妈妈还是想要长生不死，想等你回来，不想遇到他，不要生气好不好？”

“第九千零八十三天，婷婷，妈妈等不到你回来了，也不知道我死了，你会不会回来，会不会哭？可能，我还是要去见你父亲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投胎走了，其实，我还是有点想他，他的寒家，我会帮他守好的……”

老太太像是写日记一样，很流水账，很多不能与人说的心酸，全都用这种方式写在了给寒年婷的话里，越老，她越像个孩子，什么都要去问。

看上去很平淡的话，却藏着老人的孤单，寒年婷捂着自己的脸抵在那笔记本上，肩膀不停的抽动着。

韩锦站在外间里，听到里面的抽噎声，没忍住走了进去，“夫人。”

“阿锦，你说，如果我……如果我没走，是不是她这些话就可以亲口和我说，而不是一个人独自承受了？”寒年婷泪眼汪汪的看着面前的人，声线颤抖的问道。

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她只想着自己逃离这痛苦如地狱一般的地方，想着自己能够解脱，却忘了，母亲在这里挣扎许多年，想离开，却舍不得。

“我离开了她整整九百零八十七天啊，阿锦，你说，我是怎么做人女儿的？”她扑进韩锦怀里，痛哭出声，“到她死，我都没能再和她说上一句话，也没能再见一面，阿锦，呜呜——我这些年的坚持，到底都是为了什么呀？”

韩锦轻轻拍着寒年婷的肩膀，“夫人，你别这么想，老太太在天有灵，也一定是希望你能过的好，过得幸福的。”

“她怎么就什么都不和我说呢，她怎么就不拦着我不让我走？我明知道她过得不幸福，却还是丢下了她一个人……”寒年婷坚强了半生，这一刻却哭的像个孩子，她后悔，难受，可是一切都晚了。

老太太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寒年婷哭的厉害，哭到最后都要喘不上气来，后来直接晕厥了过去，闭着的眼里却还是不停的有泪滑下来，梦里，都是哭着的。

韩锦心疼的看着床上的人，将老太太生前的枕头塞到寒年婷的怀里，“别难过了，老太太要是知道你这样，会心疼的。”

闻着专属于老太太身上的问道，寒年婷安静了很多，韩锦去打了水，帮她擦了擦脸，“都过去了，老太太一直都希望你能幸福。”

她闭了闭眼，当初，送她出国，就是老太太一手安排的，她是不经意间看到伯爵夫人的怀表才起了怀疑，可这么多年，她们都选择瞒着寒年婷。

往事如烟，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