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

——《卡路里》

优卑亚岛的地形就像一个倒置的三角衣架。陆地的中心遍布高山和丘陵，以至于缺少农业价值；四面是过于平整的海岸线，又使船舶找不到可以避风的良港。优卑亚受困于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不但经济文化极其落后，人口也始终不得繁盛，因此优卑亚人在历史上没有像其他地区那样形成一个像样的同盟，就算是在雇佣兵和海盗的市场上也难以占据一席之地。

如果说这座岛上还有那么一个好地方，那无疑就是位于‘挂钩’位置的卡尔基斯。这里有难得的大片平原，还有一个面对内海的天然港湾。

这座城邦现在还处于波俄提亚同盟的控制之下，但这种情况很快就会发生改变。

因为就在卡尔基斯隔海相望的奥利斯城，现在已经进驻了德米特里王的上万大军和几百条战舰。

波俄提亚同盟在波利伯孔被卡山德远远驱逐到伯罗奔尼撒之后，就一直站在这位马其顿王的旗下。虽然在这些年中低三下四满足了新主子包括钱粮在内的无数要求，但由于时间关系，卡山德还并未完全渗透到各个城邦。

波俄提亚人最应该对这一点感到庆幸，因为这让他们可以在此时此刻自由的选择对德米特里的军势视而不见，而不必成为继业者交战时的炮灰。

很快，一条快船搭载着使节上了岸。

那使者擎着王旗走到城下，对着城上的波俄提亚驻军宣读了德米特里的命令。

不用一箭一矢，这座优卑亚城市从此获得了自由。

…………

…………

此时皮洛士正在伙友的陪同下于雅典城外的一片空地上检阅他雇来的三千大军。

其实远远不足三千之数，大概只有两千四百多；可是在他眼前的人数量又大大的超过三千。

有希腊人有马其顿人，还有黑的白的不知道哪里的人；

有骑兵也有步兵，还有骑驴和骆驼的；

有穿着全套重步兵装备的也有穿着破烂的皮甲、亚麻布甲的，还有光不溜秋连遮羞布都没有的奴隶兵；

有强壮的也有瘦弱的，还有裹着伤的，还有缺胳膊断腿的；

有年轻的有年老的，还有女人和小孩。

喧哗声，驴叫声，小孩的哭声，乱成一锅粥，简直像是一个村野集市！

二十多个浑身散发着臭味的队头一脸谄媚的站在皮洛士下首。

“**！”皮洛士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

这就是老子的军队？！

不过也没办法了。整个阿堤卡连带周边的一些区域，所有能找到的雇佣兵已经都在这里了。考虑到时间的紧迫，也不能去更远的地方去找。

稍微像点样的，人家肯定早就跟着德米特里去混了。

皮洛士先把装备最好看着相对比较像样的一批挑出来，结果看来看去，发现其中有几个人那胡子实在白的刺眼。

这老兵老的也未免也太地道了吧。

他走到一个看着像是领头的老兵面前，问道：

“老大爷，您今年高寿啊？”

那老兵摘下头盔，稀疏的白发在风中微微颤抖，一张老脸上铁血的表情倒是十分像那么回事：

“五十。”

“才五十？”皮洛士惊了，五十就老成这样！

您干的是前端还是编译啊？

“从军五十年。”老人把盾牌上的亚麻裙布掀起来，露出下面银光闪闪的马其顿太阳：“我十五岁就随着腓力大王上战场了。”

皮洛士肃然起敬，这就是传说中的银盾兵？

等等，意思是你已经六十五了？

“大王，”那老兵像是知道皮洛士在想什么，酝酿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

“我现在使用这面盾牌确实有些吃力，但是我的剑很快，投矛也很准，我也会骑马，也可以马上作战，我还识字……”

说着扭头看了一眼背后乱糟糟的人群，接着说道：

“而且……而且我和我的战友都有多年从军的经验，可以帮助您管理这支军队。我们知道士兵们心里想什么，有办法在战场上让他们服从命令。我们……”

看到皮洛士表情不为所动，老兵只得压低声音继续说：

“大王，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永远都不会背叛您，我们都有家小。”说着指着背后的几个女人和小孩，“那就是我的妻子和女儿。”

皮洛士顺着看过去，那是一个绿眼睛的波斯女人，带着头巾，抱着一个干巴巴的小女孩。

说实话，他一瞬间有些心软，但作战和施舍完全是不相关的两码事。

何况他现在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确定，如何有余裕来怜悯他人？

看到皮洛士仿佛没有动摇，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脸上终于露出恳求的神色：

“大王，我们不要军饷也没关系，我们只要一块……一小块安身立命的土地，只要您获得胜利，这对您是很小的一件事……”

皮洛士感觉自己有点听不下去了，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欧安德洛斯，大王。”

“欧安德洛斯，你们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我是说，你们跟着亚历山大东征，应该在东方都发了大财才对。”

“这……”

旁边另一个老兵抢着接过话：

“大王，偷嫂子的老独眼看俺们不顺眼，把俺们都押到阿拉霍西亚和那些山里人打！俺们都老了，都不想打了，他也不许俺们回来……俺们使光了所有的钱，那个军官才放俺们走……呜呜呜俺拿命换来的银子，一个奥波也没剩下，俺们十几个兄弟上路就回来几个，俺的儿子也没回来，就剩一个小孙子呜呜呜……”

老兵说着说着开始放声大哭，引得后面的女人和孩子也发出一片哭声。

皮洛士深吸了一口气，问他：

“老兵，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王，俺叫腓罗尼得斯呜呜……”老兵说着忍不住还要哭，他旁边的战友含着眼泪大声训斥他，他才憋住哭声。

“好的，欧安德洛斯、腓罗尼得斯。我们说好了。没有军饷，事成之后给你们分土地。就算你们死了也算数。”

“好，好……”不知道这算不算惊喜，腓罗尼得斯赶忙应下，而欧安德洛斯颤抖着胡子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的点头。

皮洛士看了看，站到旁边一块大石上，使劲的拍了两下手。伙友们和队头大声命令人群安静下来。

环顾一眼这支乱七八糟的队伍，皮洛士鼓足大声说道：

“我的朋友们！

“请你们互相看看，看看你们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你们落魄到这样的地步，简直就是乞丐！简直已经不能被称作人！”

听到这样过分的评价，有些人羞愧的低下头，有些人只是麻木的看着，但大多数都发了脾气

——都做亡命徒了，有必要这么低三下四的让你羞辱？

于是人群开始鼓噪起来，漫骂之声响成一片。

“安静！听我说完！”

伙友们拔出刀剑，策马绕着人群奔跑，大声呵斥。队头们也赶忙挥起手招呼部下，又是劝又是骂。终于让他们又安静下来。

皮洛士于是接着说：

“如果你们不是这样落魄，为什么又会来到这里？跟着我进行这种亡命的冒险？

“如果你们不是这样落魄，为什么不跟着德米特里去？他会要你们吗？你们哪怕不要军饷他会要你们吗？他会允许你们想野狗一样跟在后面，捡一些残羹剩饭吗？”

同样刺耳的话，但这次却再没有反对的声音。

“我们来自五湖四海，因为命运的乖僻，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诸神已经完全将我们抛弃，所以不要再做无用的祈祷！

“如果是诚心想摆脱这种命运，那就靠我们自己！

“靠我们的刀剑！靠我们的双手！靠我们的血肉之躯！”

下面的队伍发出应景的呐喊。

皮洛士顿了顿：

“我知道，你们近日来已经听过关于我是如何在一天内得到大量银钱的传言。

“没错，我现在手上是有几百个塔连特！

“但我将把这些钱全部用来准备军资，你们的军饷我一个奥波也不打算付！”

下面的队伍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又开始骚动，但皮洛士不等他们吵起来就接着说道：

“因为，这十几个德拉克马救不了你们！

“这区区十几个德拉克马根本改变不了你们的命运！

“我现在告诉你们我将要干的事——我要前往色萨利，抓住一个难得的机会击败卡山德！

“这确实很难，但我有信心做到。

“这确实是一场九死一生的冒险，但只有这样才能获得我们想要的东西！

“我告诉你们，我们应该要什么。我们唯一应该要的战利品，就是

“——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土地！属于我们自己的城邦！属于我们自己的国家！

“在一个崭新的国家，作为公民，作为主人，重新站在阳光下！”

人群终于开始欢呼，他们脸上似乎真的出现了一下仿佛希望的东西。

他们认同我的理想。皮洛士想，他舔舔发干的嘴唇，最后说道：

“还是那句话：

“没有军饷！

“不能作战的人都不要跟来，我可以在雅典给你们安排一个临时的活计。

“不愿意接受的人现在就离开，定金我不要了；愿意接受的人明天就要登船，我给你们准备了食物和饮料，你们今晚可以和亲友告别。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

…………

与此同时，齐纳斯在夜色中抵达了拉里萨，带着三船共计二十万份报纸。

头版上用最大号的黑字写着：

《告色萨利人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