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灵风沉默，他的嘴唇就像是星舰直接面向宇宙真空的闸门那样坚固。

唐定远扫了李耀一眼，目光更加严厉，怒意慢慢积蓄：“先是‘红莲计划’，现在又来了一个什么‘重生计划’，这艘船上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很多。”

崔灵风幽幽道，“你是萤火虫号的船长，船长必须无所畏惧，勇往直前，乘风破浪！无知者才能无畏，你没必要知道一切。”

“我要知道。”

唐定远死死盯着崔灵风的眼睛，一字一顿，平静却坚定地说，“如果你不说，那就让丁正阳来说。”

崔灵风的嘴唇——那道封印了无数秘密的闸门——微微颤动了半天，终于道：“过去一千年，我们曾经遭遇过无数艰难险阻、危在旦夕的状况，针对所有状况都拟定了应急预案，‘重生计划’就是针对其中最严重，最危险，最致命的‘特级危机’状况，制订的应急预案。”

唐定远微微一怔道：“我从没有听说过什么‘特级危机状况’，‘一级危机状况’就已经是最高级别了。”

崔灵风笑了笑：“不，一级并不是最高，特级才是，所谓‘特级危机’就是指船上用于维生和逃亡的资源不足标准的五分之一，循环系统和人造温室都被严重破坏，后续资源在五十年之内都无法回升到标准的二分之一，甚至会持续不断减少，导致我们的文明在五十年内崩溃，一百年内彻底灭绝的状况，哦，这还是理想状态，事实上，由于人的求生本能和濒临死亡前各种疯狂的举动，一旦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会在五十到一百年内灭亡，那就根本用不了这么久，最多五年，社会秩序就会完全崩溃，十年之内，这条船上如萤火虫般微弱的文明之火，就会彻底熄灭的。

一旦议长意识到这种状况的发生，就有权力而且必须启动‘重生计划’，快速、高效、稳定地减少船上人口，直到人口和资源可持续回升之间，达成平衡。

唐定远的声音开始发颤：“怎么，怎么‘减少人口’？”

崔灵风道：“知道萤火虫号七百二十八年前遭受的那次陨冰雨袭击吗？陨冰雨本身并不严重，仅仅击穿了我们外层星舰的外壳，不过陨冰中却携带着诡异的病毒，在萤火虫号内部造成了一场大瘟疫，令我们减少了20%的人口。”

“当然知道，那几乎是萤火虫号最艰难、最黑暗的一段岁月。”

唐定远疑惑道，“但那场瘟疫不是被我们彻底扑灭了吗？”

“是的，瘟疫被扑灭了，但病毒并没有被完全销毁。”

崔灵风很古怪地笑了笑，“这实在是一种非常完美的病毒，变异多，通过空气传播而且传播速度快，症状并不明显，潜伏期不定，一旦发作又极其致命，而且会自动寻找最强壮的宿主优先感染，在灵能越强大的宿主体内，变异和侵蚀的速度越快，这一点就能抵消掉宿主采用灵能自我治疗的努力，换言之，这是一种‘一视同仁’的病毒，无论普通人还是修真者都无法逃脱它的魔掌，死亡率几乎不相上下。

我们的病毒学家在实验室里对它进行了深入研究，一开始的想法是炼制出一种病毒武器来打击帝国，但后来却发现，它有一个致命弱点，能够被一种合成药物轻而易举地预防和治疗，而合成这种药物的材料，在各个大千世界都有出产，合成的方法也不算太复杂。

也就是说，即便真的炼制出了病毒武器，也很难对帝国造成严重打击，最多在他们的一两艘星舰上肆虐一阵子而已，并没有太大的军事意义。

但这种特效药……在我们船上，却很难大量炼制出来。

于是，数百年前的专家们开始为了一个新的目的炼制病毒武器，最终成果非常令人满意，它的传播速度快、症状隐蔽、致命性强、同时针对修真者和普通人，一旦通过空气循环系统在密封的星舰内部扩散，可以悄无声息地瞬间减少大量人口，最关键的是，它拥有一种我们称为‘半衰期’的特性，只要传播几代之后，就会自动湮灭，不会持续扩散。

而这种半衰期是可控的，可长可短。

换言之，这是一种‘精确打击’的病毒武器，只要控制半衰期的长短，并知道可供感染的人口总量，就能事先计算出它可以杀死多少人，在死亡人数达标之后，它也会随之衰竭和湮灭，不会留下半点后遗症。

这种病毒被命名为‘重生病毒’，它是重生计划的关键，或许能为濒临毁灭的萤火虫号带来……重生。”

唐定远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瞪口呆地看了崔灵风很久：“您们，你们竟然秘密研究出了一种病毒武器，却不是用来对付敌人，而是准备用来杀死自己人，自己的同胞，自己信誓旦旦所要守护的那些人！你们这么做，和修仙者又有什么分别？”

“有。”

崔灵风平静道，“假设你是修仙者，负责实施‘重生计划’，想想看，你具体会怎么做？当然是将普通人也就是低贱的‘原人’所居住的舱室，和修仙者也就是‘真人’所居住的舱室隔离开来，仅仅将病毒在原人的舱室中投放；又或者事先就让所有修仙者都服下特效药；甚至在病毒武器的炼制阶段，就想办法削弱它对觉醒灵根者的攻击性，做到只感染普通人，不感染修仙者，对不对？

毕竟，在修仙者眼中，普通人都是垃圾人口，是百无一用的累赘，既然资源不足，减少垃圾人口的数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我们并不是这么执行的，我可以将‘重生计划’的全部实施方案都向你解密，我们并没有隔离所有人或者让谁事先服下特效药的打算，甚至，为了保险，我们的先辈们早就将所有特效药和可以提炼药物的材料统统销毁了。

一旦我决定投放病毒，病毒就将瞬间在整艘萤火虫号上蔓延，随机杀死它看中的猎物，没有任何人可以幸免，无论修真者还是普通人，甚至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有可能被感染，最终死亡。

明白了吗，做出这个决定的先辈，并没有将自己看成是可以决定‘凡人’生死的‘超人’，无论修真者还是普通人，大家都一样，听从命运的裁决，很多人会死，但更多人却会扛过他们的包袱继续前进，在……黑暗的宇宙中继续前进。

说拟定‘重生计划’的先辈是在自欺欺人也好，但我想，这大概就是他们……我们和修仙者，最大的不同。”

唐定远的心跳和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上下两排牙齿咬合得如此用力，令人觉得就算有一艘星舰放在他口中，都能被他狠狠嚼碎：“不管你怎么辩解，我还是不能接受，绝对不能！”

“那么，定远老弟，你倒说说看应该怎么办？”

崔灵风叹了口气道，“假设现在，身为船长的你非常清楚知道，船上的资源只够一百个人勉强活下去，但我们却有两百个人，两百张嗷嗷待哺的嘴巴和永远填不饱的肚皮，你会怎么做？”

唐定远陷入沉思，哑口无言，声音低沉了许多：“修真者，修真者不应该这么，这么……”

“如果你觉得修真者不应该这么黑暗。”

崔灵风淡淡道，“那只是因为有人挡在你面前，先帮你将这些黑暗、肮脏、残酷的事情做掉了，我的船长。”

囚室之内，丁正阳像只乌鸦那样发出“呱呱”的笑声：“舰长，你知道‘重生计划’的真相了吧，你的道心无碍吧！你说说看，会拟定这种计划的家伙，还算是真正的修真者吗？不，我才不是萤火虫号上的第一个修仙者，这条船上早就有修仙者了，早就被修仙者占领了！”

崔灵风冷冷道：“丁正阳，我们直到最后都没有实施‘重生计划’，萤火虫号还是挺过来了。”

“没错，是挺过来了，但只是因为你们的运气够好，没有遇到‘特级危机’发生而已！”

丁正阳笑道，“但运气不会永远这么好的，倘若没有遇到帝国爪舰队，也没有遇到星耀联邦的话，萤火虫号会继续朝星海深处，朝人迹罕至的未知之地漂流，随着星舰慢慢老化，几百年之内，‘特级危机’肯定会发生的！

别和我争这个，我是大副，我对这条船上每一颗螺丝的每一道螺纹都了如指掌！

也就是说，几百年之内，就算帝国没有抓住萤火虫号，萤火虫号自己都会被黑暗吞噬，变成一个小小的‘修仙者文明’！

懂了吗，终有一日，我们都将变成修仙者，我只是……先走了一步而已！

这就是吕轻尘的理论，修真者只是资源充足的稳定环境下的‘特殊变异形态’而已，但是在黑暗宇宙中，资源匮乏和环境剧变才是常态，所以修仙者才是‘超人’的一般表现形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