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指向苏龙，“你要跟他走吗？”

凤灵柔白玉似的贝齿轻咬下唇，轻轻点了点头。

“谁敢走！”一声断喝从身后传来，凤灵柔的眸孔猛然一缩，倏得转过身来，只觉得阳光照耀之下，那明黄色的身影看来炫目之极。

凤戾天手中提着长刀，明黄色的龙袍上已是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此时须发皆竖，显然是怒之已极。

缓缓转过身来，凤灵柔的目光复杂。

“柔儿，难道我父女今日定要兵戎相见吗？”凤戾天的声音冰冷，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

轻轻摇头，凤灵柔直视着凤戾天，“陛下只怕认错人了。凤灵柔已经死了，陛下不是还曾许她停灵四十九日吗？”

原以为自己的心已是疼到了麻木，再也不会痛了，不会痛得蚀骨。可就这样凝望这凤戾天，凤灵柔才知道自己错了，甚至可以说错的十分离谱。

原来，她的心依旧会痛，而且会痛的如同要碎成一片一片的。眼前的面容已是经年未曾见过了，再见原本应有恍若隔世之感。而凤灵柔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她从来不曾离开过凤戾天的身旁。

仿佛，他们昨日还曾一起在御花园中品茶，她还亲手为他奉上香茗。如此的熟悉，十余年父女，熟悉到彼此的眉毛眼睛一动，便知道心境如何。

仰头看着凤戾天，凤灵柔只觉得心痛难当，也许正是因为这份熟悉，她才看得出来，凤戾天眼中没有丝毫的喜色。

他叫她柔儿，一如她幼年之时。可他知道她还活着，却并不高兴，甚至可以说有点点懊丧。

是因为她骗了他吗？不，凤灵柔极快却十分轻微的摇了摇头。苏龙的反应才是，苏龙才是悲喜交加的。才是真正发自内心高兴她还活着的。

樱花般娇嫩的唇瓣微微勾起，展现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多么可笑，她没有死，而她的父亲看起来很是失望啊。

凤戾天的目光微凝，深深吸了口气，身上的斑驳血迹映衬着明黄色的龙袍，越发显得耀眼。金色的盘龙五爪虚张，仿佛随时准备着取人性命，那浓重的血痕，就在龙爪的下方。

“柔儿，父皇不只是你一个人的父亲，更是天下臣民的父君。你心中有怨恨，朕是明白的。但身为公主……”凤戾天对着凤灵柔缓缓说道。

如同凤灵柔熟悉他一般，他对凤灵柔也有着远远超过一般人的熟稔。何况，凤灵柔眼中的悲伤与痛苦已是满得要溢出来了。

此时此刻，大约唯独有大局可以说得过去吧？凤戾天口中缓缓说着，可脑海中却是在飞速的旋转着。

凤灵柔是金国的皇后，无论如何金国人是承认了她这一层身份的。只要她执意要金国停止反抗，今日这一局依旧是胜负难料，甚至可以说会为他增添几成的胜算。

凤戾天的眼眸微沉，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渴望。

可凤灵柔并没有听下去的打算，因这话她听了千百次，听得耳朵都要起了茧子。从深信不疑到觉得荒谬可笑。

“身为公主，当以天下为念，以百姓为念……”芳唇轻启，声调却是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嘲讽，一丝鄙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

凤戾天蹙眉，眸子猛然一黯。身为帝王，什么样的心机不曾见识过。凤灵柔的情绪自然也可以轻易就察觉了出来。

可凤灵柔却不理，犹自带着那嘲讽的笑意，一字一句说着：“因此上，公主不该只想着一个人的生死，甚至不应该惦记着我她的家，她的夫君。她应该把自己当做一个木偶，一个没有感情，没有生命的棋子。”

轻轻侧了头，仿佛小时候遇到了疑问向凤戾天请教一般，凤灵柔眼角微微弯了，似笑非笑，“陛下，我说的对吗？”

凤戾天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口中冷冷“哼”了一声，才说道：“柔儿！难道你竟要忤逆君父不成？”

轻轻摇头，凤灵柔浅浅而笑。“不敢，不过陛下大约是忘记了。我是金国人，我的君王也是金国人。至于您……”凤灵柔脸上的笑意渐渐冷却，“是敌国的国君啊。”

“柔儿！”凤戾天的声音中带着急怒，却反而让他显得有几分色厉内荏。

刚才的情况他已是清楚的看在了眼中，金国虽是人数并不算多，可似乎个个骁勇，更难得的是一路上遍布了机关，仅仅是来到这样一个宅子中，就让他折损了数百兵丁。

虽然数百人还不放在他心上，可这显然不是金国所有的底牌。比如，到现在为止，他还不曾看到金国的兵卒，甚至连金国统领三军的方老将军，也不知身在何处。

自己身边固然是有御林军的护卫，可说到底，在金国有绝顶高手的情况下，纵然是有这些侍卫，也未必就绝对的安全了。

最大的依仗，是苏龙……

凤戾天的目光向着苏龙看了过去，却发现他在接触到自己目光的瞬间便侧了头。一双眸子看向了凤灵柔，身为男人，凤戾天又怎么会不懂得那目光的含义？

第271章 发自内心高兴她还活着

凤灵柔的目光自然而然的侧了过去，触碰到苏龙的目光。这是她最担心的情况，在凤灵柔的认知之中，苏龙的效忠对象一向是她的父皇，而她，不过是东晋的公主罢了。

不。

她早就不是什么公主了，当日能够定下这样的计策，凤灵柔固然是事出无奈，却也并非不清楚自己要付出的代价。

苏龙的目光坚定，含着一种她看不懂的灼热，仿佛看透了凤灵柔的心思，竟是对着她微微点头。

凤灵柔只觉得一瞬间，心中就安定了下来。这才转头再次看向凤戾天，“陛下，那位叫做柔儿的公主已经死了。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就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人是我。”

昂首挺胸，凤灵柔直面着凤戾天，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迎着狂风暴雨的苍松翠柏。凤灵柔一字一句说道：“一个有感情、会难过、不甘心做一枚棋子，不甘心听凭旁人摆布的女子。”

“我不是木偶。”凤灵柔的眼眸中有了湿意，一双乌黑的眼眸浸在了疼出的眼泪中，她的心在疼。仿佛正是佐证着她不是木偶这句话一般。

苏龙上前了一步，双手抱拳对着凤戾天深施一礼，“陛下，臣打算解甲归田，还请陛下恩准。”

凤戾天的身形猛然一晃，如果说凤灵柔的生死关乎今日的战局。那苏龙若是离开的话，就会关乎到以后所有的战局了。

“苏爱卿何出此言！”凤戾天无暇再理会凤灵柔的心情，立刻把注意力放在了苏龙的身上。

苏龙沉默着，只是默默将宝剑还鞘，放在了地上。伸手摘下头盔，捧在手中。弯了腰，放在宝剑之旁。

凤戾天脸色大变，一抹狠厉一闪而过。

如果说凤灵柔还活着，已经大出凤戾天的意料之外。那苏龙此时临阵归还宝剑盔甲，可以说让凤戾天处于了深深的震撼之中。

两者相比较的话，一个好比是一条河道被冲垮了。而另一个就好比是整个大海都沸腾了。

当然，苏龙是大海。

苏龙是帅才，纵然放走了凤灵柔，也不能放他离开。凤戾天立刻放弃了继续向着凤灵柔努力，转而对着苏龙说道：“苏爱卿，你我君臣数载，苏家更是一门忠烈。难道，你忘记了家族，忘记你的心愿了？”

他深深看向苏龙，目光中有不满，但更多是期盼。眼角的余光划过凤灵柔的脸庞，心中猛然一动，如果情报没有错误的话，凤灵柔此时应该还是清白之身。

“苏爱卿。”凤戾天的声音柔和的不少。摆出一副与小辈人谈心的长辈姿态，沉声说道：“朕知道，这一次柔儿弄出这样的事来，对你的打击很大。她原是被朕惯坏了。”

凤戾天甚至抽空慈祥得看了凤灵柔一眼，仿佛天下任何一个对顽皮女儿表示无奈的父亲一把。轻轻摇了摇头，凤戾天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天下哪里有真成了冤仇的父母与儿女？她不过是闹几日脾气罢了。”

凤戾天的双眸深邃，带着审视与探究，一眨不眨的看着苏龙。终于才见他面上的表情微微松动。心中不由得冷笑，果然，这小子是看上了柔儿了！提到家族没有反应，提到他的心愿也没有反应。

独独提到凤灵柔的时候，才眉头轻轻一跳，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凤戾天找到了突破口，自然长驱直入，对着苏龙说道：“东晋与金国已是反目成仇，如今的柔儿就算了回去了，料想也难有昨日的风光。朕一向视你为子侄……”

凤戾天的话语中已是有了许亲的意思，苏龙忍不住心中一动。凤灵柔却是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她已是将话说得如此明白了，她已是心痛的如此彻底了。没想到，竟是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的父皇竟然能够当面再用她来谈一桩买卖，当一次筹码。

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尖陷入手掌也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如今，这样小小的伤痛又怎么比得上，她心中的怒火。

“你还想让我嫁一次！”凤灵柔忍无可忍，几乎是吼了出来，身子微微颤抖着，眼中泪珠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断滚落着，声音中仿佛包含了想要毁灭眼前一切的怨怒。

凤戾天淡淡扫了过去，“自古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

凤灵柔忽而笑了，怒急而反笑。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她在凤戾天的眼中不过是一枚棋子，不过是一个可利用的对象。然而她不知道，他竟是能够绝情的如此彻底，彻底到当着她的面，就撕破那父慈女孝的遮羞纸！

“说的好！”凤灵柔抚掌赞叹着，双眸中怒火熊熊燃烧着，胸膛极速起伏着，脸色一片苍白。“既然如此，敢问陛下，当入城之时，那一箭是何人下令？我入城之后，说我冒名顶替又是何人？”

她一步步的靠近，似是被怒火驱使已是丧失了理智。苏龙微微蹙眉，脚步微微挪动，始终保持着与凤灵柔一步之遥。

“当日……”见凤灵柔神情惨痛，问得凄厉，凤戾天也不由得有了几分烦躁之感。往日里乖巧到有些蠢的柔儿，是如何问出如此尖锐的问题的？

可此时并非能够容得下他多想的时候。

眼前的凤灵柔只有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依旧熟悉，整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都陌生到了极点。

第一个念头冲入脑海，这并非他的女儿吧？可眉眼、唇角、甚至连声音都是一模一样，又容不得他怀疑。

“当不曾亲自见你，自然有所误会……”凤戾天不知是依旧当凤灵柔是前世那傻子，还是急切之中寻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言辞间大有闪烁之意。

“原来是误会啊……”凤灵柔停住了脚步，“既然是一场误会，就请父皇撤兵吧。”讽刺的笑意渐浓。

她不信着战争真是为了她而起，甚至不信其中有一分一毫是为了她。她不过是个借口，是个幌子。那如今，她还或者，她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所谓为公主复仇云云，自然是无从谈起，那撤兵也算是合理要求了。

凤戾天脸色猛然一寒，眼眸中一道冷光闪过，“柔儿，莫要胡说！”

凤灵柔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多么好笑啊，多么讽刺……原来，在胡说的那个人，是她啊？

凤灵柔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胸口憋着一团火焰，在燃烧，烧灼得让人恨不得伸手撕碎着自己的胸膛，放出那团火来才好。

笑声越来越响亮，泪珠却滚落的愈发急促了。一场哭笑，断了十四年父女缘分……

凤戾天的眸子一点点的暗了下去，他看得出来，说服凤灵柔已是没有了所有的希望。原本，这不算一件太大的事情，为了天下牺牲一个女儿，完全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可失去一员猛将，就完全不同了。

眼前的局势十分明朗，苏龙已是被凤灵柔迷住了心窍。若是凤灵柔执意不错，那苏龙只怕也非走不可。

说到底，凤灵柔是个女孩子……

凤戾天轻轻伸出手去，口中温柔道：“柔儿！”

凤灵柔毫不迟疑，伸手向着凤戾天手臂上推了过去。她不愿意让他触碰，不想接受他虚假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