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长达一周多的跋涉，小队在第九天的黎明前，终于从大山中走了出来。

这期间领队的方去病细细地将他们一行人这些天的路径画了下来，为了避免在林子里迷路和走散，他还特意教会了士兵们如何制作不起眼但很有效的标记。

“余小毛，给我过来——”

方去病说完，将制作的小地图仔细卷起来，随后装进一个小竹筒里。

说是小地图，其实就是用木炭灰在破衣服上画了几笔，至于竹筒，林子里到处都是碗口粗的斑妃竹。

这竹子木材倒是名贵，可惜置于深山之中，要不然余小毛定是要砍上几颗，去铺子里卖个好价钱。

或是做棺椁，或是做乐器——

他又想起小院里的那个女子了。

“发什么呆呢传令兵？”方去病给竹筒两端寄上了绳子，而这绳子现在就挂在余小毛的脖子里。

这家伙整日嬉皮笑脸的，从那天的严肃过后，几乎再无半点长官模样，每日掺和在这群人的琐事里，不像是团长，更像个凑热闹的丑角。

余小毛拿平淡无奇的眼神望着他，心里却在暗暗叫骂，别无他因，这个不应该叫去病脑子绝对有病的家伙，这些天来一直使唤着他，无论大小事。

这种暗无天日的折磨对余小毛而言无异于在小院那段时光，方去病似乎很喜欢这种近乎病态折磨余小毛的事情，有种猫捉耗子的快感在。

“缅甸林子春末少雨，还没到雨季的时候，这地上的轮胎印还没消失，说明这车子刚经过不久，”方去病将泥坑里还未板结的土块捏起来，对着余小毛说道：“两辆车，看轮胎印是小日本的三蹦子，最多两个战斗小班，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你有病，不仅脑子有病，而且心理也有病，”余小毛心里这样想着，脸上笑着奉承道：“这我哪儿能知道啊团长。”

“你当然不知道。”方去病咣当一声朝余小毛的脑门儿上来了一下，随后道：“你光想着怎么骂我了，是不是？”

“团长你真是料事如——”余小毛往后扯扯身子，“我那是在心里亲切地关心你。”

方去病举起指头，这次却只是缓缓说道：“去通知大家休息，把所有能吃的全吃了，水都喝掉，能丢的东西都丢了——”

“团长，您就算自个儿有病想去送死，也不能连累兄弟们啊，”余小毛玩笑道，这些天相处下来，他倒也知道方去病这家伙和别的长官不同，“就算是去要饭，那还得有个家伙事儿呢，您让我们把东西都丢了，这不是要大家伙儿的命吗？”

“传令兵——”方去病根本不理会他的这些想法。

余小毛悻悻起身。

“要玩大的了，赢了我请你，请你们吃烤鸡。”

“输了的话——”

余小毛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转身离开了。

方去病坐在石板上只是静静地磨着那把生满铁锈的猎刀，顺便打量下那个瘦弱的身影。

得到命令后，队伍里的士兵们吃吃喝喝，该丢的东西丢掉。

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吃喝的，食物都是从林子里搞的，身上的物件更是少得可怜。

众人一直休整到晚上，直到夜色吞没大地，孤寂将世界包围，方去病终于下达了他成为团长后第一个正式的命令。

“三小时内，夜袭敌人军营。”

这是他的原话，余小毛听了又在心里骂了一遍他的毫无人性，破天荒地没有任何反驳和多嘴，而是乖乖地去传达命令。

这家伙说话的语气从没这么认真过。

余小毛将大家聚在一起，有些正在昏睡被叫醒的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夹带着进了队伍。

一堆人于夜色中，就这样急匆匆地踏上了奔袭之路。

或许是身在异乡的缘故，缅甸的夜晚显得格外寒冷。

在余小毛的狐疑中，随着队伍的行进，远处的山野中亮起了一团火光。

方去病匍匐在一处半人多高的蒿草后面，清点着前方简易工事中的日本士兵。

一共十四个。

这要比方去病想象的人数要多出来不少，但他并不担心，日本士兵在晚上守夜往往采用轮换制，不过实际情况是，两三点的交接班后，像这种规模的队伍，执勤的人往往只有一个。

一群人在草丛里趴了足足几个小时，直到这群载歌载舞的士兵回到土楼中，他们又等了个把小时，这场黑夜里的斩首行动，这才开始行动。

全队人的枪械都交给了徐达，剩下的人纷纷握着军刺和竹签，一群人就这样于夜色中悄悄摸进了土楼下边。

整个过程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样紧张激烈，原本心慌慌的余小毛到了土楼内后，也安心了下来。

与个人单兵作战能力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日军在纪律，尤其是晚上执勤这一会儿确实不太行。

他们当中身手最为利索的便是方去病，他到土楼下后朝余小毛做了一个手势。

内心在骂娘的余小毛不敢发出任何抗议，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将后背让了出来。

有了支撑，方去病很快翻上了二楼，不出二十秒，楼上传来衣物摩挲以及闷哼的声音。

众人清楚这是唯一哨子被抹了脖子，于是便准备动手，但几乎是同一时间，土楼里觉察到异常的日军纷纷扛上了步枪。

方去病将灯光朝着门口晃了晃，土楼内的日军迅速冲出。

这群日军也是一时失了智，没有从土楼内抢占上面的制高点，而是在第一时间全部朝着外面冲出。

当他们离开土楼之后，进入射界之内的小日本立即成了徐达的活靶子，刹那间火光乍起，手枪步枪机枪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徐达按照方去病的要求，不在乎射击精度，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子弹射完。

大片枪声让日军慌了神，他们在冲出去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内，已经死伤几人，剩下的纷纷退进土楼。

就在这个时候，位于楼顶的方去病将缴获的手榴弹磕响，丢进了土楼里面。

火光过后，被炸得死伤过半的日军如无头苍蝇般只好从土楼另一扇门冲出。

可他们不知道的事，这扇门的左右两边，是手持刺刀竹签、等待已久的中国士兵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