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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锋不斩

作者:果安之 | 分类: | 字数:111.4万

第242章

书名:青锋不斩 作者:果安之 字数:4297 更新时间:2024-11-09 02:45:30

少年背着木剑,行走在山水之间。

山水很美,可惜他却没有什么欣赏的心情。可能是因为一夜没睡,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总之他的眼眶有点红。

太阳刚刚上山不久,一切事物都还笼罩在柔和的光影之中。露水粘在嫩绿的草上,虫鸣与鸟鸣在林中交织。

他缓缓停下脚步,看着前面那棵上横卧着的那个男人,撇了撇嘴,强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你来得真慢,我在这树上都睡了一觉了,你才走到。就你这速度,是应该自己出来多练一练。”

少年把头扭到一边,说:“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我没让你跟我回去。”

中年人从树上高高跃下,走到少年身边,将一只手按在少年的肩上,说:“在你去独自一人闯荡江湖之前,师父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你父亲。”

……

在几十年之前,这片土地上,名为大魏、大夏和大梁的三个王朝刚刚诞生在襁褓之中,便已经被投入了无边的战火。鲜血和亡灵浇灌着这三个初生的婴孩,令他们以一种极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了起来。他们彼此争斗、厮杀,抢夺一切可以抢夺的资源,最终大魏以胜利者的姿态,成为了这片土地上唯一的巨人,而大夏和大梁各自回到自己的角落舔舐伤口。

在这一篇不知应称为波澜壮阔还是应该称为血腥暴力的庞大史诗之中,涌现出了无数的英雄或枭雄,他们用自己个人强大的力量或者是推动历史车轮的智谋,在这篇史诗中留下了属于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

萧正风、刘天南、罗洪征原、凌络轩、拓跋冬阳、张丹青、陆诩、林玉昆、林知北、李沧澜……

这些名字,无论成也好、败也罢;无论生也好、死也罢;无论正也好、邪也罢。

终究是让世人们牢牢地记住了他们。

可是在他们之外,还有一部分人。

他们付出的丝毫不比这些“英雄们”少一点,却很少会有人记住他们的姓名。

江一白、吕清扬、张白衣……

甚至有些人,会被世人们完全遗忘。

林青或者说是楚苍、楚羽、吴央、苏沁……

在北边的草原之上,那一年,下了一场大雪。

无数手握兵刃挥舞军旗的大好男儿将头颅和身体永远留在了那里。他们的热血将冰天雪地生生染红、融化,而后又被冰雪再一次覆盖。

那时他们叫做征北军,主帅是刘天南。

在征北军之中,有一支队伍,名为狮虎营。

营长是一个相貌普通的汉子,曾经是江湖中某个二流门派的头把交椅,有些名头,有些本事,却远远称不上是一方豪强。

于是当侵略的战火蔓延到了中原大地上,他愤然起身从军,自愿守卫中原疆土。

只是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将情绪外显的男人,所以他的愤然,多源于他的内心,从表面看上去,他只是一个有些内敛甚至是有些腼腆的汉子。

他孤身前来,没有带着他的门派中的众人;他的武艺也并不超群,在一众江湖汉子里毫不显眼。

所以一开始他连伍长都做不成,只能做一个大头兵。

但是整个营的名字却都是以他的名字命名。

后来老营长死了,他成了新营长。

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狮虎营几乎成长为了征北军中最骁勇善战的一支队伍。

再后来,这位狮虎营的营长认识了一个落难后在征北军之中落脚的江湖门派的门主,两人相谈甚欢。后来,营长向这位落魄门主小心翼翼地说,能不能以后如果有机会,收他儿子为徒。

这位门主答应了。为什么不答应呢?在天下最强大的人想要他死的时候,还有人愿意将自己最珍视的送到自己身边,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推辞呢?

再后来。

征北军与草原大决战。

从诞生之日起便只会进攻,不懂撤退的狮虎营,自然是冲在了最前面,直面最恐怖的草原狼骑。

可敌方设下圈套,狮虎营无任何转圜余地,只有死战厮杀。

最终三千狮虎营全军覆没,打掉了总共四千草原军队,包括号称骑战无敌的一千狼骑。

被战友从尸体堆中刨出来的狮虎营营长,在击杀了整整十余草原狼骑之后,被猛然扑上的已经没有了骑手控制的草原狼疯狂撕咬,四肢皆断;而他仍是不停地挥动手中的战刀,嘶吼着向整个狮虎营不断下达着进攻的命令。

他最终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是在那位落魄门主的身边。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确认那位门主是否还记得,要收自己的儿子做徒弟。

镇北军中,他是营长,他是战友,他是英雄。

其实他最先是一名丈夫,一名父亲。

再后来,整个镇北军都湮没在了如天雷神罚一般的巨响声中。

于是渐渐地人们也就忘却了,这样一场悲壮的战争,究竟是由于什么原因,才会变得悲壮。是否,如果在当时的某些时候,某些人没有做一些事情、做了一些事情,那么是不是结果会变得不同,许多条人命,是否并不会死。

第242章

没有人回去考虑这些问题,大家都在享受胜利之后甜美的果实,毫不在乎浇灌结出果实的大树,是否用的是鲜血和白骨。

再后来,天下间多了一个四处游荡的乞丐,他在寻找一个四处游荡的小乞丐。

洛阳城中,一大一小两个乞丐相遇,并结为师徒。

他们衣衫褴褛,在洛阳城中生活了很多年。

后来他们换上了青衫,离开了洛阳城,又在这人世间走了很多年。

大乞丐教会了小乞丐本应该在世间再也见不到的剑法。

小乞丐学得很快,并且学的很开心。

似乎日子便可以一直这么下去。

只是大乞丐有时总是会消失一段时间,然后再回来。每当这时候,小乞丐心中都会特别的不安。

最后一次,他回来时带了一名女子和一个道士。

然后他们一起去一个隐世的小镇中过起了隐世的生活。

然后大乞丐要去做一件事,可能会死。

小乞丐要跟着去。

可是会拖后腿,会让大乞丐死的更快。

小乞丐决定自己离开,趁最后一年的时间,争取练至大宗师境界,这样就可以在那天,帮上自己师父的忙。

然后没走出去多远,便被自己师父拦住了。

师父说要带他去见一个人。

他问见谁。

师父说他父亲。

……

少年看着面前的这座坟,以及在这座坟之后上千座坟,有些不知所措。

那墓碑上写着:

大魏镇北军狮虎营营长。

许狮虎。

之墓。

少年扭头看向中年人,问道:“这是我爹?”

中年人点了点头,说:“是的,这就是你爹。他在和进攻草原的最后一战中带领整个狮虎营冲锋,然后壮烈牺牲。”

顿了顿,中年人补了一句:“他闭眼时,我离他最近。”

少年人往后望了望,问道:“那他后面这些,都是他的战友么?”

“是的,都是当年狮虎营中的战士。这是专门为狮虎营,建立的一处墓地。”

“谁建的?”

“我。”

“他们……真的都在这里么?”

中年人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是。甚至不能算是衣冠冢。因为他们死去后,战场上的尸体都被焚尸了。”

“我……我爹也是么?”

“不,你爹在。”

少年突然感觉自己有些疲惫,应该是连夜赶路之后,又被中年人施展神通带到这里的结果。

于是他缓缓将木剑柱在地上,有些费力地靠着墓碑缓缓坐了下来。

他说:

“我已经不记得我父亲长什么样了。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我和我娘了。”

中年人沉默了一会儿,说:“当年我也是这样。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出门,再也没有回来。所以我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知道我父亲长什么样子,甚至他来到我面前,我也根本认不出他。”

少年有些勉强地笑了笑,算是对中年男子的回应。他抬起头来看天,觉得今天的阳光明媚,有些刺眼。

“小时候一直都是我妈妈带我……只不过那时在打仗,这我有印象……所以街上父亲不在家的孩子很多,我们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母亲自己一个人带我其实也不是很吃力,父亲到也会每年都往家中寄上一笔钱,所以……日子也过得还行。因此我对父亲的概念及其模糊,似乎这只是一个代表着家庭完整的称谓,有没有这个人都没什么关系。”

“可是到后来……西南那边蛮人进犯了,难民们铺天盖地的冲进我们这些城市之中,抢夺我们的住房,抢夺我们的粮食……哭喊声无数不在,蛮人就堵在城门之外,谁也不知道那一天他们就会骑着大象冲进来,把我们踩成街上的一滩肉酱。当然了,那时候我意识不到这些,我只是抱着母亲,惊慌、哭喊,并感觉到母亲的力量似乎并不能再继续保护我,于是我开始询问母亲:父亲去哪里了?为什么我们都这样了,他还不来保护我们?”

“母亲回答不了我,她该怎么回答呢?我觉得母亲那时是恨我父亲的,但是现在看来,因为父亲他是去做一项这样的工作,所以母亲并不能指摘他他什么。母亲不能让我这个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唯一的依靠,去因为她而恨她的丈夫。”

“但她确实是恨的……或者说是委屈。我感受到了,并且记住了。所以我还是恨上了我那位从不在我们身边的父亲。”

“这种恨,在那颗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向我们娘俩儿的时候,最为强烈。”

“那是我甚至还没有看到那颗巨石。我只是看到了母亲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仿佛是一个远超过她、远不是她所能抵抗的人,要来夺走他的儿子,而她几乎什么都不能做。”

“那个人名叫死亡。”

“她无法抵抗,于是她做了交换。”

“她转过身去,紧紧将我抱在怀中,用自己的后背去迎接那从天而降的巨石。”

“巨石没有完全落下,据说是有强者将其在空中击碎了。可是我母亲也并没有逃过那个结局,崩碎的碎石从空中激射而下,砸中了我母亲的头颅。”

“我也时常在想,倘若我父亲当时在,后面的事情会不会不太一样?”

“我得不到答案。”

“我们家的房子失去了母亲,我一个孩子,怎么守的住?很快,那里就变成了难民们的避难所。官府似乎也没有要帮我主持公道的想法,只是象征性的给了我一笔钱做赔偿,就随那些难民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只要熬过去那一天,我和我娘便可以继续好好的生活下去。因为就在那天,南蛮子开始退了。”

“我没有继续在那座城里待着,我选择跟着难民一起北上。那笔钱我很快就花完了,所以我自然而然地成了一个小乞丐。”

“然后被师父你遇到,成了你的徒弟。”

少年看向中年人,笑道:“我一直以为,师父,你是我生命中的唯一一道光,是命,是幸运。原来,师父你是答应了我父亲。其实一直,都是我父亲。”

中年人看着眼前的少年,说:“对不起,一直没有告诉你。”

“不,不,师父,”少年摇头,说:“以前我以为,这个世上只有两个人爱我,一个是我的母亲,另一个是师父你。而师父你让我明白了,其实还有一个人,虽然他一直没有在我身边,但是也一直爱着我。”

“琮琤姨说得对,死,是这个世上最简单的事情了,每个人都会死,没有人做不到这件事。活着,才是最难的。”

少年有些眷恋的抚摸了一下身边的墓碑,站起了身来,对中年人说:

“师父,我不会死。我会好好活着,用力活着。”

“我会用这一年来努力,能成,一年后我们再见,不能成,我就会在这世间的角落里,继续用力活着。”

“我这么用力……师父也不能懈怠哦。”

中年人看着阳光中的少年。

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

于是他笑着说:“那我们一言为定。”